我永远记得那天早晨乘坐马车从贝克街到巴特医院这一段糟糕的旅程。在某种程度上,旅途的常态使这场噩梦更增添了噩梦的味道。马车夫用最快的速度驾着马车,但这时正值上午十点左右,首都的街道已经被来往车辆堵塞了,使我们的进程恼人地缓慢。我们一度被一辆带着一只破轮子的马车卡在考尔德街上,由于两侧都有损坏的车辆,街道缩小成一个通道,大家过关斩将地往前推进,很少给迎面而来的马车让道。在整个旅程中,爱丽丝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但她紧张而苍白的脸和焦虑的眼眸说明了一切。
过了好长时间,马车终于停在了医院外。爱丽丝领着我穿过工作人员的入口。走廊里很安静,但在通往停尸房的途中,我们的确遇到了几名护士和两名医生。所幸的是,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关注的问题上,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当我们下降到医院的地下室,一种势不可挡的不祥感袭上心头。我意识到这件事非我力所能及,于是非常痛苦地想念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睿智言辞。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停尸房的门,“最好我先进去,”爱丽丝低声说道,“至少我有权利到这里来。”
我点头同意,并看着她走在我前面试着打开那扇门。显然门没有锁,她打开门,瞟了一眼停尸房,然后示意我过去。我们一起走进这个阴森的房间,一切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它丝毫不受时间或改善的影响,我它此刻给我的印象和我想象中完全一样:拱顶状的天花板由于潮气闪闪发亮,石头地板粗糙不平,沉闷的煤气灯忽隐忽现,还有突出的石板。在其中一块石板上躺着一具覆盖着被单的尸体。我的心兴奋得狂跳不已。我冲上去拉开被单,露出一个被截去手臂的干瘪老头。我惊恐地低头凝视着他,然后狂乱地扫了一眼这个房间。
爱丽丝用窒息般的嘶哑声音说出让我觉得五雷轰顶的话:“我们来得太晚了,他们已经把他带走了。”
我们一刻也没耽搁地逃离了这个房间,匆匆朝大熔炉的方向奔去。在走廊的尽头,我们继续往下走,这次是通过一个铁制的斜坡,穿过两个大型金属门,然后进入熔炉间。一进入这间屋子,立刻会意识到温度的突然升高和“饥饿的巨龙”沉闷的轰鸣声。
我们向前移动到关门的炉门前,炉门前的地板上是一块皱巴巴的毛毯。
“不会这么快就带来另一个吧?”声音来自我们身后,我们转身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邋遢的锅炉工作服的老人。
“你好,比尔,”爱丽丝甜甜地说道,“这是比尔,华生医生,他是我们这里非常高效的锅炉工,对吧,比尔?”
比尔笑了:“嗯,我没有这么说,他们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但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看你刚刚有一个客户?”
爱丽丝的询问是事实,也是对话。她用“客户”代替尸体,是那些天天和死亡打交道的人试图把自己和可怕的现实拉开距离的典型方式。
比尔点点头,吸着一个空烟斗。“不超过十五分钟之前。”
“你有他的名字吗”
比尔摇摇头,露出一种奇怪的高高在上的微笑:“这里没有名字,护士长,当他们到我这里来,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走过了需要名字的阶段。”
“在他……之前,你看到那个客户的……?”
“我的确看了,先生。我总是这么做,而且我总是对他们说几句话。我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有好运,并请求他们跟我的莎拉打个招呼,如果碰到她的话。”
“他长得什么样?您的最后一个客户?”我用超乎我预期的急迫口气问道。
比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戴上两只巨大的石棉手套拉开熔炉的其中一扇门。熔炉反射出的炽热光芒,使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橙色的光。一波一波的干热像灼热的风扑面而来。爱丽丝和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比尔仍然待在原地。毫无疑问,和“饥饿的巨龙”打交道多年已经使他对酷热多少有些免疫了。他那紧实的、坚韧似皮革的肤色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凝视着炉膛里跳动的琥珀色光芒,摇了摇头:“唉,他在那里现在只是一具黑色的躯体。他是个年轻小伙子,真是可惜。用年老的人喂这只巨龙不用那么在意,但有时,我们会接收一些少年来这里,那简直让我心碎。”
“你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我闷闷不乐地问道。
“不寻常?”这个词似乎对他提出了挑战,“我说不准。不,这个小伙子没什么不寻常。听着,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相当严重,他看上去好像在断气不久之前被殴打过,浑身满是淤青和肿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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