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迈克罗夫特和歇洛克希望讨论什么话题,在用餐期间俩人都绝口不提。他们和睦地谈天说地,话题涉及范围很广泛,却都不具有直接意义。就仿佛他们在遵守某种不言而喻的约定,即吃完茶点并且经过一段轻松愉快的谈话之后,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
用餐期间,兄弟俩谈论了许多不同的话题,从德兰士瓦(南非省名)的英国侨民到吉卜林写的《丛林之书》,再到中世纪的弦乐器。迈克罗夫特心情非常愉快,经常鼓励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令人兴奋的交谈,醇香的葡萄酒,加上良伴作陪,使我很容易暂时忘却我们所参与的危险事件。
当我们的盘子被推到一旁,两个沉默的服务生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并端来了咖啡。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福尔摩斯和我开始吸烟,迈克罗夫特也从他的龟甲色烟盒里吸了一撮鼻烟。他用一个大红色的丝绸手帕拂去沾在外套上的谷物,离开椅子,凝视着窗外蓓尔美尔街上穿梭的车辆和人流。
“你又故伎重演了,歇洛克,”他最后仍然以愉快的声音说道,“让自己卷入危险的政治阴谋。”
我的朋友发出一声干笑:“这一次,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是政治阴谋主动来敲我的门。”
“它们总是敲你的门。但是,即便如此,每当你接手这些事情时,问题总会落在我这里。”迈克罗夫特回到自己的座位,恼怒地哼了一声,但他的眼睛里还是闪烁着纵容的光芒,“外交官在酒店里被谋杀,外国革命者在伦敦东区遭到枪杀,伦敦警察厅的督察本该了解得更多,却在帮助你调查时受伤。”
我很震惊,在我们追踪鲁里坦尼亚王国一案的各个线索的同时,迈克罗夫特竟然知道这么多我们身边发生的事。如果我需要确认他的重要性和无所无知,这便是证据。但是,福尔摩斯对他哥哥所了解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迈克罗夫特冷冷一笑:“好吧,歇洛克,如果想让我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最好告诉我全部的事实。”
我的朋友叼着烟斗,吐出一团烟雾,看着烟雾漂到了天花板上。“这才像话,迈克罗夫特。”他满意地说道,然后坐回椅子上,简洁而完整地叙述了我们的冒险经历——从前一天晚上赛普特上校来到我们在贝克街的客房,直到博莱斯登勋爵和他的儿子大约一小时前离开。
迈克罗夫特始终认真地倾听着,但他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想法,当福尔摩斯讲完时,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他那有条不紊的大脑在将重要信息变成总结性的结论之前,正在整理和记录所有的证据。他思考时,脸是静止不动的,但他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悠远而内省的眼神,福尔摩斯在全力思考时也是这个神情。
“歇洛克,我必须谢谢你这番客观的描述。当然,关于鲁里坦尼亚王国的一些局势,我们已经有所了解。虽然鲁里坦尼亚王国是小国,但也是我们的老盟友,而且它在中欧是一支非常稳定的影响力。在本世纪,君主制作为一种传统的政府体制,已经遭受了许多尖锐的打击,现在它是一个非常脆弱且陷入困境的体制。我们知道鲁珀特公爵和他不法的企图,也知道国王鲁道夫五世非常软弱。杰斯普·米克爵士已经向我们介绍了他的‘病情’。”
他停下来,纵情地吸了更多鼻烟,然后才返回主题。
“不管怎么说,拉森狄尔冒充国王并替代国王参加加冕典礼,确实是令人吃惊的消息。这是一个必须严密防守的秘密。如果这些事实被公众知道,就会动摇欧洲政治的根基。一个英国平民替代埃尔夫博格皇室继承人参加加冕典礼……而鲁道夫从未加冕……我告诉你们,先生们,不止一个拥有无情政权的国家会不公平地利用此类信息。入侵,甚至发动战争都有可能。立即粉碎关于鲁里坦尼亚王国君主制不稳定的任何谣言或绯闻,符合英国的利益。”
“看起来,”福尔摩斯评论道,“主要危害并不在于这些启示,而在于如何使用这些信息。真正的威胁是鲁珀特公爵。他最大的野心就是推翻埃尔夫博格皇室,自己成为新王朝的第一个国王,正是这极大的野心驱使他行动。我相信,他打算发动最微妙的政变来实现这个目标。”
迈克罗夫特聚精会神地听他弟弟讲话,眼睛里闪着热烈的光芒,身体倾向前方。
“在我看来,”福尔摩斯继续说道,“鲁珀特公爵打算再次让拉森狄尔冒充国王,并在此过程中除掉鲁道夫。然后,经过一小段时间之后,当这种替代被证明是有效的,拉森狄尔作为傀儡国王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国王鲁道夫’将宣布退位,可能是由于他的健康欠佳,所以他将宣布他的继任者——他‘亲密的朋友兼盟友’鲁珀特公爵。”
“我的上帝,”我惊呼,“他怎么能做了坏事而未受惩罚?”
“谁将去阻止他?”
“你认为鲁珀特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迈克罗夫特问。
“他很可能会在波西米亚国王进行国事访问期间推出冒名顶替的国王,这将发生在五天之内。”
“当然,”我插了一嘴,“拉森狄尔只有听到他侄子安全返回的消息,才会拒绝按照鲁珀特的指示行动吧?”
兄弟俩都摇摇头,但迈克罗夫特先说话了。
“既然拉森狄尔在鲁里坦尼亚王国,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他试图不按鲁珀特的意愿行事,他就会被拖进公众的视线,暴露出他是国王的冒名顶替者和王后的情人。当然,这也会使弗拉维亚的生命处于危险境地,使国家陷入动荡。而这种情况正是鲁珀特上位的理想时机。”
“你看,华生,”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命运选择了我们来揭开这道复杂又混乱的难题。”
“正是如此。”我回答道。听了兄弟俩的这番话,更清晰地意识到问题可能产生的全部后果之后,我感到有些意气消沉。
“你的行动计划是什么?”迈克罗夫特询问。
“我必须去追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华生和我今晚就去鲁里坦尼亚王国。一到那里,我希望联系上弗里茨·凡·塔兰黑姆,他是赛普特上校和拉森狄尔的亲信。”
迈克罗夫特点点头:“我知道这个人。赛普特走了,他是对王后最忠诚的人。这是你将经历的最铤而走险的游戏,歇洛克。”
“但它也是一个必须要坚持到底的游戏!”
“这一次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件事情不能使用官方力量,它需要更巧妙和诡秘的处理。”他发出一声简短的苦笑,“如果非要找一个人做到这一点,我知道你可以。”
“谢谢你。”福尔摩斯平静地承认了。
“值得信赖的华生也要同去,对吧?”
“我怎么能没有我的传记作家?”
“的确如此,但这一次的壮举你不能写出来出版,医生。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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