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颚十郎捕物帐(上)》:
不知森 十月中旬,秋色深深。
一个浪人晃晃悠悠走来。他身披一件旧黑色羽二重料袷褂,里面没穿内衬,腰挂两柄刀鞘斑驳的日本刀,脚蹬一对粗稻草鞋。街上的尘土随着他的经过扬起,看他那悠闲劲儿就像是要去澡堂。这地方是船桥街道,就在八幡的不知森地区附近。
这仙波阿古十郎生来就是无拘无束的浪荡子。都二十八了,却一事无成,整日在下人住的长屋里与杂役马夫们厮混。叔父庄兵卫曾买官让他去甲府做勤番,可甲府到处是山,了然无趣。勤番众的名号听着固然威风,奈何德川氏末世将至,来此当班的尽是些在江户混不下去的旗本武士家的次男三男。这些个混球武士,对端呗小曲和河东节净琉璃精通得很,却连刀锋刀背都分不清楚。
要说混,十郎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可那些混球武士轻浮碍眼,让人忍无可忍。他实在厌烦,溜出甲府翻过笹子蛛打算回江户。结果半道变卦,拐去了上总。半年间,他辗转在木更津、富冈等地的望族家借宿度日,随后突然又念起江户来。前天刚从富冈出发。
这次大概能顺利回到江户了。
十郎将两手插在怀中,任由空袖管随风摇摆,沿着不知森缓缓向前。突然,从昏暗的森林中传来招呼声: “武士大人,武士大人……” 这林子不深,可相传进去会受诅咒,所以当地村民自然不会进出,旅人们也纷纷绕道而行。
因为人迹罕至,林中落叶堆得老高,天还没黑就能听到阵阵枭鸣。
仙波阿古十郎自觉已彻底抛弃武士一职,何况此际身穿旧袷,脚踏粗稻草鞋,怎么看都没有武士的样子,便当对方是呼唤别人,继续赶路。
“那边的武士大人,有事相求,还请留步……”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对自己说的,十郎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扭头应道:“嗯?” 他那时的表情十分奇异,真不知怎么做才能摆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相传诸葛孔明脸长一尺二寸,十郎的脸也不逊色。
他的眼鼻口都往额头挤,在上方胡乱拧作一团,留下个硕大的下巴,就好像夕颜花架上的夕颜花,挂在下边。嘴唇往下快有四寸长,脸的面积一半以上分给了下巴。这下巴尖一些也就罢了,十郎的下巴越往下长反而越肥大,一点掩饰的余地都没有。
十郎长着这么个又长又大的下巴,还走路带风大步流星,众人的眼睛自然没法往别处搁。在甲府勤番众中,背地里没一个人管他叫阿古十郎,都叫他“下巴”或者“下巴十”。
当然,当面没人敢这么叫他。有个一同当班的,只因在阿古十郎面前有意无意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被十郎抽刀就斩,差点送了性命。
还有个人,下巴上贴着膏药走过阿古十郎面前,结果被十郎揪着领子拖出老远,最后丢进水沟,吃尽苦头。在阿古十郎面前,别说下巴这词,就连能让人联想到下巴的动作都是忌讳。
十郎扭过长相如此奇异的脸,往森林的树木间一看,只见在“八幡之座”爬满青苔的石头小祠边坐着一个如枯木般消瘦的云水僧。他年近八旬,下巴上的胡须又白又长,好像拂尘,正半闭着眼睛寂然地在落叶上坐禅。
阿古十郎踏着落叶进林,站定后从怀中抽出手来,捏着肥大的下巴问道:“师父,刚刚是您喊我?” “对,正是正是……” “嘿嘿,您真爱挖苦人。我这样哪里像武士了?” “此话怎讲?” “我不是当武士的料,充其量把武士二字改两笔,算是个风狂僧吧。” “何苦这么讲?” “所谓业障,大抵都是这样。倒是您在这种地方打坐,小心着寒引发疝气。到底是要发什么心愿,让您在这里久坐不起?” “贫僧是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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