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典小说系列之七:忍川》:
忍川
我带着志乃去深川,那时我们才相识不久。
深川是志乃出生的地方,她在那里生活到十二岁,是个地道的“深川人”。去年春天,刚从东北偏远乡村来到东京的我要带着志乃去深川,说来真有点奇妙。然而志乃自战争结束前一年的夏天疏散到枥木后至今,再也没回去看过被战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深川,与此相反,从乡下初来乍到的我一个月却有两三次,多的时候每周日都会到深川走一走,除了每天往返学校的必经之路外,深川应是东京都内我最熟悉的街道了。
途径深川从锦丝堀开往东京站的电车到洲崎运河处呈直角大拐弯,我们俩在深川东阳公园站前下车,志乃仿佛要好好闻一闻这里的空气似的挺直身子,环顾周围的街道。那是七月间一个晴朗、炎热的日子。临时搭建的低矮平房鳞次栉比,在白蒙蒙的尘埃和烈日的覆盖下,如游丝隐隐漂浮。
“啊,真是全变样了!像是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有印象的大概只有那所学校了。”
志乃不甚有把握地说,她指着马路对面烈日照射下的焦黑的混凝土三层楼建筑让我看。志乃曾在那个学校读了五年书。
“没关系,我们向前走走,慢慢你就会认出来的。这儿毕竟是你生长的地方啊!”
听我这么一说,志乃笑了。
“也是啊。不管怎么说,至少路是不会变的。”接着,她又将目光转向被焚毁的学校,“不过,虽说我听说哪儿都被焚毁了,可是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所学校会被烧成这样,真难相信混凝土的建筑会这样熊熊燃烧付之一炬。可是刚才一看就明白了,哎呀,的确是完全烧毁了。都是那些窗户的罪过。混凝土建筑被烧毁,原来就是所有的窗户被烧焦了啊。”
仿佛有了意外的发现似的,她细长的眼梢微微上扬,眨着眼睛,眺望着蜂巢般挤作一堆的一扇扇烧得变形的焦黑色窗户。看着志乃的模样,我不禁笑了。
“这样逐一观看琢磨的话,有再多的时间也不够哦。”
志乃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说:
“那就请你带路吧。哪里近一点呢?”
“我想去木场。”
“我想去洲崎。”
运河对面的街道就是洲崎,于是决定从木场看起。我和志乃横穿过热浪滚滚的电车道,顺着志乃母校建筑底部投射在路边的细长狭窄的阴影处,向木场的蓄水池方向走去。
志乃曾经说过,想到一去不归的哥哥最后与我见面的地方去瞧瞧,同时顺便也能让我看看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木场是个木头和运河构成的城镇。无论何时都刮着强劲的大风,在漂浮着木筏的蓄水池水面上掀起阵阵涟漪。风中捎来了原木清香和水沟的气味,眼睛看不到的木屑粉尘也随风飞扬,犹如篝火冒起的轻烟渗入陌生人的眼帘。在木场街头眼泪汪汪的行走者,必定是外乡人。
我第一次跟随哥哥来到木场的时候也流泪了,还被哥哥取笑了一番。能和哥哥并肩行走,心中无比喜悦,然而眼睛里还是噙满泪水,说起来都是那风惹的祸。去年春天,时隔三年来到东京,首次漫步木场时,哥哥已是一别不再归还的人了。我心中的一团怒火在熊熊地燃烧,却不时变得泪眼迷蒙,准保也是因为那风在作祟吧。我的眼睛最终还是无法适应这木场的风,抑或是木场的固定路线上木屑粉尘的浓度忒高的缘故,我早已对适应这里的大风断念了。
可是,这一天的木场的情况不同以往,街上的一切显得异常冷漠。无论是堆积的原木还是蓄水池都带着一种刺眼的光芒抗拒着我的视线,锯木头的噪声听上去格外刺耳。常来深川的我结识了木场旁烟草铺的老太太;荞麦面店送外卖的伙计;木材加工厂的门卫及货车司机们。刚失去哥哥的时候,为了了解任何有关哥哥生死的线索,我拿着哥哥留下的记事本到处打听,当时他们都把我当成刑警,后来搞明白后不由破颜一笑。可今天不知什么缘故,那些好心人用诧异的眼神盯着我和志乃,然后生气地转过脸去,或者发出怪声离开。甚至连这里的风都在故意避开我,我的眼睛始终是干涩的。
看来,这木场与心满意足时刻的我是无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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