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洲记:政党国际交往亲历》:
特殊时期的球学经历
“工农兵学员”经历中最突出的特色是“开门办学”。前面已经提到“学军”的经历,后来我们又去了北京纸箱厂、首都机场、东海舰队外训大队和辽阳化工基地。
在纸箱厂“学工”时,我们的英语水平还不足以发挥任何作用,因此基本上是参加体力劳动,同时了解一些计划经济条件下企业运作的情况。等到1976年春去首都机场“实习”时,我们已经可以用所学知识给边防检查站的警官办班提高英语了。同年7月,我们又到上海郊区吴淞口海军东海舰队外训大队“开门办学”,也有一些教学与实践相结合的意味。当时,中国向巴基斯坦海军出售了若干艘037型巡逻艇,我们的任务就是翻译相关手册,同时在中方人员训练巴方接船人员时担任翻译。其实,巴方人员很多都是留洋的博士,回想起来,给他们上课做翻译多少有些荒唐。
“开门办学”不仅能够了解各行各业,更是“行万里路”的好机会。在上海时,我们利用周末去逛南京路、游览豫园,还去了金山石化基地。等到这次实习结束时,我和肖援朝、陈知涯一起搭乘上海小三线企业的班车前往几百公里以外的黄山。那时的黄山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只有设在山顶的气象站。下山后,我们乘长途汽车去杭州。“文革”期间清华武斗时,我曾在杭州的姥爷家住了两个多月时间。那时,我躲开清华园里呼啸的枪弹和高音喇叭中刺耳播报着的大批判文章,每天陪着他老人家绕西湖走一圈,听他讲各种故事,使我对这人间天堂留下了美好的印象。1976年的杭州还能让我们感到欣喜吗?西湖没有使我们失望,然而就在湖畔的保俶山上,扩音器中忽然传来阵阵哀乐:毛主席逝世了!迄今为止,1976年灾难频发,国内政治氛围也越来越紧张。年初,敬爱的周总理逝世,我们同许多同学、市民一道,自发到天安门广场去表达哀悼之情。清明期间,再次出现哀悼周总理的高潮,并明显表现出对“四人帮”的愤恨,结果招致镇压与迫害。年中,朱德委员长逝世。我们在上海期间,唐山发生强烈地震。现在毛主席又逝世了。我们这代人可谓命运多舛。陈知涯低声告诉我们,江青似乎同他家有仇,主席在时她还有所顾忌,现在不知会发生什么。虽然毛主席逝世后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但我们还是决定按原计划从杭州乘船经大运河去苏州:饱览祖国山河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娱乐,只要公园开门我们还是要到苏州、无锡看一看。
回到北京,我们原来的集体已不复存在。我入学时是在7班,一年后原来的6班被拆掉,我们便成了6班。后来,不断有同学提前离校,参加工作、选送国外进修或改学小语种。到1976年秋天,我们6班和另外一个班也被拆掉,我被分到3班。这时3班正在东北辽阳石化基地“开门办学”,我听说后马上要求去那里加入新集体,内心其实是不愿意失去这次旅行的机会。我买了火车和轮船的联运票,自己从北京到天津新港乘船去大连,再乘火车去辽阳。我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实习结束时安排了参观鞍钢、抚顺露天煤矿和沈阳。正是在辽阳期间,我们听到了传达粉碎“四人帮”的中央文件。
转折
这次我真是彻底时来运转了。退回陕北的可能已不复存在,曾经高悬在师生头上的“白专道路”等威胁也几近消失。现在该好好读书了。
其实,我入学不久就得出结论,是否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将对我的一生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对我来说,如果没有机会上大学,那么我所接受的学校教育就几乎只有小学那些。此外,相对其他学科的“工农兵学员”,学英语专业的更为走运。因为其他知识,或迟或早总会过时,而掌握一门外语,即取得一项获取新知识的重要能力,其价值只会不断上升。
尽管当时政治环境相当困难,但我们还是有幸得到一支最强师资队伍的教诲。许多全国著名的教授,如许国璋、张道真、王佐良、钟述孔先生等,他们虽然在“文革”中被诬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实际上仍享有盛誉。还有一些受到中国革命强烈吸引定居中国的外国专家,这在当时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老师,如程镇球和王佐良,曾参与过《毛泽东选集》的英译工作,而钟述孔则来自外交部翻译室,他们不仅有深厚的学识,更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我在外院收获最大的显然是最后一年。这不仅是因为“四人帮”已被打倒,政治干扰不复存在,老师们可以全力以赴从事教学工作,而且是因为口译培训无疑是外院多年形成的优势领域。这门课在教学中,每个单元用一个领域的参观介绍作底本,练习口译,并从中体悟两种语言的差异和口语翻译的规律。这种从实际出发的训练方法,既能适应学员起点低、水平参差不齐的现状,又能满足主要用人单位的当务之急。毕业后,我在接待外宾参观访问过程中,一听到主人介绍的内容都是我们在学校练习过的,就不再紧张。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时的教学自然少不了受那个时代的影响。师生都熟知马克思的语录:外国语是人生斗争的一种武器。显然,这种斗争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支援世界革命。记得当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公开发表时,我们曾在课堂上举行过模拟记者招待会,练习翻译中国的方针政策。
还有一些极端的做法就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了。入学初期有个口号:“工农兵学员要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后期,学校编纂《汉英字典》,动员学员参加部分工作,有些教师多少有些文人相轻,遇到一些学术问题争执不下,于是就拉学员来评判。
工农兵学员中党员比例相当高,学校也一直非常重视发展党员的工作。我从入学起就希望加人党组织,可1·25大会之后,不把我退回去已经是万幸了,更不要说发展入党了。打倒“四人帮”以后,大环境好了,但我原来那个班被拆掉了,我被分到3班。在一个新集体当中,能否在一年之内赢得大家的信任,加入党组织,也是个考验。应该说,大环境的变化还是起了作用,由1班和3班党员组成的党支部同意将我作为培养对象,支部书记同意做我的人党介绍人。过了一段,党小组认为我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请上级党组织安排外调。外调最主要的内容是我父亲的情况:清华这地方实在太特殊。外调的目标是弄清楚父亲同迟群等“四人帮”爪牙的关系,没想到清华接待外调的人不愿给予明确答复。没有办法,我只好建议他们直接去找同我父亲长期共事的校领导何东昌伯伯,这才避免了节外生枝。
与此同时,我还希望能在毕业前解决另一件人生大事,这样毕业后就可以集中精力做好工作。我“锁定”正在同我一起争取入党的张迈健,并在我们一起宣誓入党之后不久确定了恋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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