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毛子大雾
我祖上并没有显赫的家谱族谱代代相传,只有我太太太爷爷蔡九好像还混出了一点名堂。不过,这也是他自己说的,后代完整地抄录过他留下的那份笔记。我刚开始看时,还真以为他是在写自传,不过后来又非常肯定他是在编。因为有些地方完全就是鬼话连篇,一看就是假的。他在一百多年前写的这点东西思路十分跳跃又七零八落,看起来坦白说不像是正常人写的,很多地方吓唬吓唬当时的小孩子倒还可以,不过我看到最后却完全地被震撼了……因为他竟然提到了未来。
他写的那点东西,我花了好久才大概按照顺序整理和“翻译”了出来。我第一次看到原文的时候是1998年,那一年湘江流域洪水滔天,百年一遇,距今已经二十年。而我太太太爷爷(三太爷)编的故事就是跟湘江有关,他说自己生于1828年,出生不久便被放在小船上丢到河里,随波逐流一路漂到湘江,到了铜官被江上的船夫捡到,收他做了养子,取名蔡九,排行老三,从小便在船上长大。
三太爷蔡九写道,自己二十岁那年,跟着三个要好的伙计,从长沙窑进了一船的陶器,一路北上去岳阳贩卖。船过湘阴县龙湖镇,就到了洞庭湖。
那阵子洞庭湖一直在闹“白毛子”大雾,一片片灰蒙蒙的水汽笼罩在湖面上,就像是一团团白毛在飘荡。这场大雾在湖上盘踞久久不散,老船夫一般都不敢在这白毛子大雾里走船,因为传说这种天气是有神灵封路,凡人免进。
蔡九这一伙人,从小就在江边河面混迹,神不怕鬼也不怕的,血气方刚又是第一次独立走船,一伙人合计,都惦记着那岳阳的市集繁华,想卖了货物再好好吃喝一番,于是就决定硬闯过这白毛子大雾。就这样,这艘不大的木船没怎么停留就往洞庭湖的深处划去。
一路除了不见阳光,天色阴暗之外,并未见到什么不妥,湖上虽然远远望去大雾紧锁,但到了里面却是风平浪静。那时候洞庭湖大,不像现在就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个人摇着船,一晃十几天就已经过去,再有个半天,就能到岳阳的南湖了。
眼看就要到岳阳,大家都很高兴,走了这些天的船早已觉得辛苦,就准备在船上生火做一顿好饭,再把那几坛子带着没喝的老米酒给喝了。老贾在船舱里取了锅碗瓢盆,生了火架上口锅烧水,又把这几日放网捞上来的银鱼、白虾、河蚌这些湖鲜放了一大锅水煮。锅开后鲜味扑鼻,出奇的香。几个年轻后生围坐在一块,开始饮酒。
大家想到那岳阳的好玩意和好吃好喝的地方,心里都很欢乐,不一会儿一坛老酒便已经下肚。胡麻子喝得晕晕乎乎,说最喜欢的还是岳阳的美女,每次去都看不够,自己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刘春球也说喜欢,说就想娶个岳阳女人当媳妇。
我三太爷蔡九许诺,以后走船发了财一定给兄弟们都娶上媳妇。胡麻子叫嚷着说晚上到了岳阳还要接着喝,还是老贾眼睛最尖,一眼看到那熬着湖鲜的大锅里面有什么异样。他盯着锅底看了会,神色一沉道:“九哥,锅里有东西!”
蔡九一听,马上点了一盏船灯,往锅里一照,只见锅里全是没吃完的河蚌鱼虾,但在一堆煮熟的湖鲜里面,有一条小小的黑影在快速地游来游去。蔡九连声称奇:“哇,这是什么东西?”
要说这熬了大半个时辰都已经成了汤的锅里,怎么会还有活物呢?胡麻子一个大勺子挖下去,将那个游动的东西就捞了上来,放在了手心,只见胡麻子手中有一条手指般大小的小鱼,通体漆黑,眼睛冒着宝石般的光泽。众人围上来想看个端详,哪知小黑鱼见了空气后动弹了几下,一转眼便化成了一团瘀血,瘀血一见了风就干了。
胡麻子手掌上只剩下一对有如米粒般大小的鱼眼,鱼眼还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泽。他想把手掌上的鱼眼拿起来看个仔细,要真是什么宝石也好拿去卖了换酒喝,但那两只鱼眼一动不动,拿手一搓,发现居然牢牢地长到了肉里。
众人纷纷大叫称奇,但又觉得太过怪异,心里生出几分凉意,酒都醒了一大半。就在这时,那消失了半天多的白毛子大雾又鬼一般地飘到。
蔡九吩咐大家就位,不在大雾里面纠缠,加快速度赶到岳阳,四人于是摇船向着岳阳而去。
湖面上水汽腾升飘忽,越聚越浓,天也变得越来越黑。突然,头顶的一团白雾一瞬间聚成了一只大手形状,向着小船就压了下来。
老贾这时手往东边一指:“九哥,那边有一只船队。”只见东边浓雾里隐隐出现一盏大得出奇的灯笼,灯笼上面是一张怪异的脸谱,一副奇怪和扭曲的表情,像是在哭,又觉得是在笑。
十几艘大船徐徐跟在脸谱船后面,同样挂着奇怪的大脸灯笼,船队发出一种缓缓的类似人喘着粗气的呼呼声,正徐徐驶了过来。
蔡九马上熄了船灯,灭了炉灶。黑暗中,几个人静静地盯着远处而来的脸谱船队。烟雾缥缈的湖面上,一张似笑非笑发着光的大脸在浓雾中慢慢接近,不,是十几张大脸依次慢慢接近。看着那张大脸,感觉让人晕晕沉沉,几个人正是要集中精力之时,却都昏昏睡了过去。
三太爷蔡九写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船上醒了过来,只见胡麻子、老贾、刘春球都睡得横七竖八地打着呼噜。他上前一人一脚把几个人唤醒,众人醒来一看,船已经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蔡九看到大锅里面的汤都干了,那点河鲜也都干巴成了石块。这一觉睡下来,没有数日头也没法记得吃了几顿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什么日子了。
来到的这片水域,不知道是洞庭湖的哪一角,只觉得湖水温热,水流不急。老贾举着灯环顾四周,雾气虽然已经消失殆尽,但却有很多隐隐约约的船影,说不好是什么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不见船夫也不见旗帜。
各种各样的船堆积在水面上,看起来哪个年代的都有。大家想去捞一艘大船,但划上前去发现总是无法接近,那些船影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蔡九心里惊了:“莫非是到了船冢了?”他曾经听养父说过,船冢就是传说中江河湖海堆放死船的地方。所谓死船就是行驶途中失踪的船只,这些船只出航后就不见返回,但又找不到去向。如果船只是遇险倾覆后葬身湖底,也多少会有一些东西浮上来,但死船的失踪却是没有一丝痕迹的消失。
听蔡九说了船冢,胡麻子看着一堆的船影子开始后悔:“哎呀妈呀,早知道不该闯这白毛子,现在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岳阳那些女人的胸脯是啥样都没见过,现在就要死了,我好冤啊!”
老贾话最少,他警惕地注视着水面。刘春球眼睛虽好但脑袋不灵光,他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睡傻了,只是一阵阵地憨笑。
蔡九心想总不能就在此等死,就领着大家准备开船。胡麻子这时候突然左手捂着右手跪在地上哇哇地叫了起来,只见他右手掌上长着的两只小鱼眼,竟然发起光来……那光可不像开始那宝石光泽般的柔润,而是有一种通透的刺眼,把整个船身都照亮了。刘春球开始指着湖面呃呃地大叫——
只见水下突然间出现了无数的发光斑点,就像一群星星突然从湖底冒了出来,整个湖面都被照亮了。仔细一看,湖里出现的是一大股鱼群,一大群刚才那种化作瘀血的小黑鱼眼睛发着光,整齐划一地在湖水中上下左右地潜行,在黑暗中就像一群乱窜的流星。
几位看到这里都目瞪口呆,鱼群在湖中翻滚闹腾了片刻后,又沉入湖底不见了踪影。胡麻子手上的鱼眼也不再发光发烫。
几个兄弟奋力划船顺着水流飘荡,天越来越黑,不知道又连划带漂过了多久,一直在水面上停着的无数船影中穿行。
刘春球好像恢复了正常,又开始说话:“九哥,你说咱们都走了这么久,怎么就没见过天晴啊?”
胡麻子答他:“你个蠢球,我们这肯定是中了妖雾,到了阴间了。”
老贾说:“不一定,我听鬼二爷说过,洞庭湖是仙圣之地,要是在阴间,我们早就翻船了。”
蔡九说:“老贾说得对,洞庭湖北连长江,南接湘、资、沅、酆四水,号称八百里,自古就有仙圣洞府之说。这一次擅闯这白毛子大雾是有些莽撞了。”
胡麻子说:“我每天就拉一回屎,现在已经拉过三回,应该是已经又在水上漂了三天。”
这时,哥儿几个听到一阵琵琶曲似有似无地在幽静的湖面上飘荡,循着那曲声张望,水面上停泊的无穷无尽的船影好像到了尽头,隐约现出一条街市,好像是个码头。
摇船过去,漆黑的湖面收窄成了一条河道。堤岸两边华灯初上,尽是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河上桨声灯影,一片市井繁华。
老贾说:“九哥,咱们终于到岸了。”正说着话,岸上树影下一位美人弹着琵琶浅吟低唱,娇媚迷人。旁边一位丰乳肥臀的妖艳女子百般殷勤地拉客:“大爷,您来了啊!来来来,大爷快上岸吧,我家姑娘们就等着您咧。”
胡麻子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看得直发呆。几个人经不住拉扯就停船上了岸,跟着女子来到一处河边的院子,只见大门的镶金匾上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烟雨楼。
烟雨楼气派豪华,刘春球说好像到处都镀了金似的。几个走船的莽夫,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命,哪里见过这般情境。蔡九摸着身上的盘缠,生怕一会儿一顿酒肉下来不够银两。几个男人在湖面上漂了不知道多久,现在终于上了岸,又来到这般灯红酒绿的庭院,都跟在做梦一般。
领路的女子一进了院门就大声招呼有贵客到。院子二楼马上下来七八位妖娆女子,七手八脚围上来就在众人身上乱摸,那真是万紫千红、香气扑鼻。
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经得住如此这般的诱惑,被簇拥着就上了二楼,不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一顿胡吃海喝,几个人豪饮如牛,从来都没有这么快活过。
饮酒作罢,领众人过来的胖女人在走廊窗户上贴了个“囍”字,几个人就被各自陪酒的姑娘领到了房间,夜里一番翻云覆雨就献了初阳,破了处男之身。
完了事蔡九尿急,他下了楼在一棵柳树下嘘了嘘,提着裤子就准备上楼,一转身看到一个扫地的老太婆,那老太婆拿着把扫把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蔡九正想问候这位老太婆,老太婆先开口了:“官人可知现在身在何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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