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循环电梯
我18岁那年来到京城,在一家知名的房地产集团公司当电梯维修工,师父是个四十来岁的单身汉。
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统一技术培训之后,集团工程部安排我住进了师父的单身宿舍。两张床分列东西墙,屋中间拉个帘子,就算是各自的独立空间了。对于我这样一个刚从农村来到大城市务工的高中生来说,进的是大公司,还能学到技术,有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对这一切我已经很满意了。
没想到我住进去的第一晚,师父就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过夜。帘子那边的他们,吱吱呀呀,哼哼唧唧;帘子这边的我,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这时,师父的手机响了,是紧急维修任务的通知。他挂掉电话,嘟囔了半天,忽然拉开帘子对我说:“你一个人去吧!”声音里没留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不情不愿,可他毕竟是师父,掌握着我的技术水平考核,再一想,也能理解他。一个老单身汉,干那事正来劲儿的时候,自然不愿被人打扰。
没想到,我第一次单独出任务,竟影响了我一辈子。
我们负责的小区很大,是京城的几个密集住宅区之一,在北五环附近。我晃晃悠悠地骑着师父的破自行车去通报故障的43号楼,这栋楼是新建的,刚交房不久,所以只有很少几户人家。当时是冬天,雪很大,路上我还摔了一跤。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43号楼二单元,刚到楼道口,就听到有人在骂。我进去后看到电梯的门被卡住了,半开半合,上不去下不来,里面关着个人。
这是个女人,三十来岁,大冬天的,竟然穿着件旗袍。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件粉红色的旗袍,大红色的碎花,劣质的布料,露出雪白的大腿和胳膊,胸部鼓鼓囊囊的,很是性感。
我骄傲地说:“你别怕,我是修电梯的,来救你了!”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骄傲。我家在山村,初中和高中都是在镇上的学校上的,很少见过电梯,觉得能修电梯的人特别有本事。
刚说完,那女的脱下高跟鞋就摔在我脸上,我当时离她特别近,就是为了闻她身上劣质的香水味儿,高跟鞋砸到我脸上,把我砸懵了。
她开始骂我,骂得特别难听,说让我赶紧修,修不好就找人弄死我。
我当时一冲动,脱下脚上穿的沾满泥点子和雪的布鞋,一把就甩到那女人脸上。
随后,我指着她鼻子说:“老子就是来修的,你叫个屁!”
她被我吓傻了,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哭了起来。
她嘴里嘟囔着:“男人没有好东西,都欺负我,冻死老娘了。”
她一哭,我顿时不好意思了。看她穿的确实少了点,我又开始同情她。我用工具将电梯门的缝隙弄大一些,让她钻出来,自己钻进去检查了侧闸瓦。
白天师父教过侧闸瓦卡阻的情况,他说大部分电梯出问题都是这个问题,我就跟那女人说:“这是侧闸瓦卡阻了,我修修就好了。”
那女人看我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跟我道歉,说:“小师傅你别介意,我是给冻得,上班单位非让穿这种衣服,我的厚衣服湿了,就这么回来,在这儿冻了半小时了。”
我当时觉得她特别可怜,大晚上还上班,连个厚衣服都没有,想都没想就把自己棉袄脱下来给她披上,自己傻呵呵地只穿着秋衣就继续去修电梯。
其实我根本不会修,只是按照师父白天鼓捣的那种手法鼓捣了鼓捣,没想到电梯的门发出了“噶愣愣”的响声,竟然修好了。我乘电梯上到三楼,又下来,对女人说:“可以用了。”
后来才知道,当时电梯的事故挺麻烦的,我能修好完全是撞大运,碰巧了。
那女的高兴地蹦进电梯,亲了我一口,把我推了出来,门关上了。
那是我第一回被女人亲,香味刺鼻,心神恍惚了好半天。等她走了我才意识到,我的棉袄还在她身上!
我们家条件不好,这件棉袄是来京城上班之前,我妈在镇子上买的,也是我过冬仅有的棉衣。
反应过来后,我按了电梯上升的按键,盘算着上楼去,找到那女人,把棉袄要回来。
显示器上显示,电梯在9楼停了一下,又上到了16楼。看样子,这女人应该是在16楼住。
焦急地等待了好久之后,电梯终于到了,门一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
此时已是深夜,我所等待的这半个小时内,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出现过,现在电梯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的人!
更加诡异的是,那里面的人全都低着头,翻着白眼看我,看得我浑身发凉。
我此时一心只想拿回我的棉袄,并没有多想,见他们迟迟不下来,我焦急地说:“你们出来不出来,我还等着上去呢。”
但他们谁也没有往下走,只是最前面的一个老太婆往后退了退,给我挪开了一点空儿。
这时我真的有点犹豫了,那些人的穿着我记得很清楚,大都是老式中山装或者女性套装,像是七八十年代的人穿的衣服。
同时,我感到一股凉风从背后吹来,单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住凉风,我打了个冷战,这才走了进去。
他们给我挪出了一个非常小的空隙,我挨着一个老太婆,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抱着个布娃娃,脸色苍白,穿着一件连衣裙,赤着脚。
小女孩的眼神十分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心里一阵害怕,脑海里一片空白,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在电梯里站着,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电梯在下降。
我上电梯的时候,是在一层,为什么还会下降这么长时间?
就在我诧异的时候,电梯突然停下了。
门嘎吱一下开了,我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出去,这给我腾出了地方,我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电梯的指示灯。
指示灯竟然灭了,不显示电梯此时在几楼!
这时,那些人全部走了出去,我拽住最后出去的一个老头子,客客气气地说:“大爷,这是几层?”
他白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随即,他就迈腿出去了。
我觉得很诧异,便跟着他迈了出去,可刚一出门,就感到一股阴风袭来,风吹入骨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外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冷得瘆人,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回到电梯里。
刚回到电梯里,电梯门就缓缓关上,慢慢地往上攀升。
白天的时候,师父带着我坐过很多次电梯,不过当时电梯对我来说还是个新鲜的东西,所以电梯动了小半个小时,我都没有觉得太奇怪。
后来电梯间的屏幕上出现了楼层数,从-1到1,再到16楼。16楼有六户,我敲了每个门,只有一个开门,是个彪形大汉,看我的样子还以为我是要饭的,打了我一巴掌,就把门关上了。
那是我第一次敲开城里人的门。在我们村里,家家都不上锁的,所以当时敲门的声音可能大了点。当时觉得挺委屈,现在觉得挺正常,要是现在有个小伙子大半夜敲我们家门,我也不会开。
后来我就回去了,穿着秋衣,骑着破自行车在雪地里往回走,还摔了一跤,到家后盖着被子哆嗦了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印象最深的是旁边师父被窝的女人的声音,我越哆嗦,她叫得越急。
后来她没气儿一样地瘫软下来,我也觉得身子暖和多了。
她的叫声一停,我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就被师父给提溜起来了。
当时觉得脑袋特别晕,恍惚中师父说出事了,让我穿衣服跟他走,我光着屁股穿着秋衣就站起来,听到旁边那女人咯咯的笑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光了,想穿裤子,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跌坐在床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隐约听到师父说:“坏了,发烧了。”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后一个女人正给我喂热水。女人披着衣服,敞着怀,姿势非常诱惑,然后就听到敲门声,是师父回来了。
师父是带着警察回来的。
警察是来找我的,我刚开始以为是保安呢,记得师父给警察递烟,警察摆了摆手,然后两个壮警察就把我从被窝里架了出来,一看我还是赤身裸体,就把我扔到床上,让师父的女人给我穿衣服。
这个女人长得一般,皮肤雪白,手很柔软。她给我穿上裤子,又把师父的棉袄给我找过来。
那时候我脑袋还是蒙蒙的,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跟他们走了,只记得手铐冰凉。
等我上了警车才觉得不对劲儿。两个警察坐在我旁边,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我一看师父没跟过来,心里略微发慌,就喊师父。这时,旁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警察抬手做出要打我的架势,让我闭嘴。
我以为这是最差的待遇了,到警察局后我才发现这只是刚刚开始。
我被带到一个封闭的屋子里,三个警察坐在我对面,问我姓名、家庭等各种基本情况,然后问我为啥杀人。
我被问懵了,发疯一般想往外跑,被一个警察按倒上了背铐,手铐勒得我浑身难受。
清楚感受到手腕上的疼痛,我终于老实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警察严肃地告诉我,他姓王,之所以把我抓来,是因为一个女人从十六楼掉下来摔死了,身上穿着我的衣服,小区保安认出了那是我的衣服,我现在有重大嫌疑。
他拿给我一张彩色照片,我看了一眼,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照片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死了,她身上还穿着旗袍,外面套着我的棉服,摔在雪地上,脑袋烂了,溅出一片血花,地上红白相间,煞是恶心。
我脑袋一片空白,想跟警察解释,可我的衣服明明就在她身上穿着,又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王警官给我倒了一杯水,让我放松一下,慢慢交代。
我渐渐放松下来,脑袋也逐渐恢复了记忆,吞吞吐吐地把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说到坐电梯往下沉了半个小时的时候,年轻警察屡次打断我,让我坦白从宽,不要编故事。
我一口咬定,那电梯确实往下走了半个小时,并且赌咒发誓,如果那电梯不能下降,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年轻警察不急不慌,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彻底傻眼了。
那是一张电梯内部的照片,电梯显示器上显示着电梯的楼层:从负一层到22层。
我还想解释,年轻警察挥挥手,另两个警察把我带下去了。王警官扭头进了对面的监控室,一个中年警察坐在里面,正在观看刚才的问话录像。
“小王,你认为这人是凶手?”
王警官犹豫了很久,才说:“胡队,这案子线索很少啊。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把两年前的案子跟这一块查!”
“让你查你就查,对了,私下跟老周聊聊,我怎么觉得他情绪不对。大家心里有压力我理解,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老警察了嘛!”
我忘记了被怀疑是杀人犯的恐惧,满脑子都是那晚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人的穿着、神态等,越想越不像人。
尤其是地下的那个地方,冷飕飕的,比冰箱里还冷。
我被关在单间里,彻夜未眠。
一连三天,没人再搭理我,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忐忑不安。三天后,一个黑瘦的警察告诉我,我的嫌疑暂时被排除了,可以先回去,但是没有他们的同意不能离开京城,而且要随叫随到。
师父把我接回家,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让我别问,反正就告诉我现在没事了。
我回去后,那天留在这里过夜的那个女人不见了,没多长时间师父又弄了个女人回来,还是当着我的面儿亲热,新的师娘长得要好看点,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老师娘更好,可能是我发烧的时候她照顾我的原因吧。
回去第一天,师父就告诉我,让我再也不要去出事的那栋楼。
我骑车路过那栋楼的时候,看到整栋楼都被施工脚手架围起来了,说是要补充施工,仅有的几户也被安排到别的地方了。
我问师父,我是怎么出来的,他什么也不说。
我跟小区保安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审我的那个警察当晚就死了,竟然也是从我们小区的43号楼上跳下来摔死的,死状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保安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再说了。
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让我再接近43号楼。
他们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去那栋楼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来后第三天晚上,师父去新师娘家了,家里剩下我一个人,我穿上师父给我买的新衣服,还是骑着那辆老二八自行车,冒着雪跑到43号楼下面,穿过脚手架,走进二单元里面。
电梯没有断电,还亮着灯。
我按了向上的按钮,刚一按,电梯门就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拎着个破旧的娃娃,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赤着脚,翻着白眼看我。
这正是我之前见的那群人里面的那个小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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