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朋友的男朋友
中等师专突发事件
课间操时间,操场上没人做操,广播照响。大喇叭已老化,喊体操号子的声音总是略显嘶哑,像打了通宵麻将才下桌。操场上不少学生晒着太阳,这时节草长莺飞万物花开,阳光暖得让人毛茸茸。学生们,尤其是女学生爱坐成一团,背拱背倚在一起。男学生没这么老实,扎成一堆喜欢扭打胡闹。看看那些脸上长满青春痘,正扭作一团的男孩,有经验的老师说那是在发情。
“中等师范专科学校”,行将消逝的名词,眼下仍赫然写在学校大门顶上。校领导几乎一直在外面跑,等着将中等专科并入大学,成为师范分院。这是关系每个人利益的好事,老师职称,学生文凭,都会水涨船高。有了盼望是好事,但等待的过程中人总是显得萎靡,以致课间操都组织不起来。学生们脸上仍是青春朝气,但一个个宁可晒太阳,死活不肯做操。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碰上哪天下雨中断了,就难以重新组织。老师们说:“现在的小孩,个个没生气。”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校长爱这么总结,既有叹息,也是给别人鼓劲。他反复说:“娘稀匹,等我把中专升成师院,再重振风气。”
老师们老胳膊老腿总要动一动,以后评职称,又是一场马拉松。他们在办公室里做操,做哪一套都有,瞥一眼就看得出是哪个年龄段。有的打太极,或是搞八段锦,打五行拳,狗扑蛇爬的动作,也纷纷合得上广播的节拍。一边活动身体,一边也瞎聊。有的老师难免忧心忡忡,说那些学生崽子又不做操,只晓得往树林子钻。树林子里草深得很,到处都是青纱帐。他们要是捉对搞丑事,体操号子正好给他们打节拍嘛。有的撇撇嘴,说这节拍不对。体操号子一节八拍,做丑事时听这个起不了高潮。
教学楼三栋三楼一个男孩看着对面四栋三楼。那里,两个女孩背倚着一截栏杆,一个胖一个瘦。男孩怔怔地看着,直到另几个男孩围过来,将他肩头拍了几下。一个老让人觉得在吸鼻涕的男孩怂恿:“重孙,你家刘婉玲站在那里。发个短信,让她扭头看你!”男孩没有吭声,人家叫他重孙他也不表态。这要怪他父亲,给他取个名叫蒋纵。明明是纵,人家偏喜欢读成“从”,由此衍生出这么个绰号。一开始,他当然不喜欢这个绰号,谁叫就对谁翻白眼,慢慢也就适应了,心想,由着他们叫吧。另几个男孩继续怂恿,要蒋纵叫对面的女孩把脸转过来,甚至威胁说要抓蒋纵打油槌。这男孩不怕别人乱叫,但怕大家动手折腾他一个。到时候,他们肯定冲对面楼嚷嚷:刘婉玲,你快看过来……
这男孩退一步,掏出手机作势发短信。别的几个男孩自然停下手脚,扭头等着看女孩的反应。
对面两个女孩齐刷刷转过身来,胖女孩笑得更开心,男孩的短信却是发给那个瘦女孩的。瘦女孩刘婉玲在这学校里,是最受关注的女生之一,回头率怎么也在前五之列。单说相貌,就众说纷纭了,刘婉玲最引人醒目的是胸部巨大,甚至使得整个身体略微变形。有时候,某些男女生聚在一起说小话。聊到刘婉玲,女生总是有些不屑,说她十七八岁,身材像是哺过小孩的。“……你们说,有没有?有没有?”女生时下爱模仿台湾腔,“有没有”偏要说成“有木有”。男生们往往尴尬一笑,不搭话。其实这一点上,男女之间没法达成共识,根子在于荷尔蒙类型不同。刘婉玲的身材是有些夸张,偏偏是这种夸张,钉进男生眼里便拔不出来。翻开日本卡通书就明白了,画中那些少女的体型,都夸张得不合比例,所以适销全球。
刘婉玲极受关注,却喜欢将自己裹得紧,衬衫总是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满园春色关不住,所谓性感,实在是与领口高低没多大关系。给她发短信的男孩很多,她的手机号已经成为学校男生们的公共资源。她见惯不怪,从不回复。她读的是五年大专班,转眼就要毕业。大多数发她短信得不到回复的男生松了口气,庆幸虽然自己扑了空,别人也都没占到便宜,彼此彼此,心理平衡。这时候,刘婉玲忽然回复了一个男孩,还比她小两届。两人相约,出了学校后门到苜蓿地,以及稍远的坡头逛了一圈。别的男生也不闲着,在寝室楼上架着望远镜看全过程,争抢望远镜的场面,有如哈雷彗星提前回归。网页上面,王菲和谢霆锋的事正被热炒。刘婉玲这一举动,被人说起来,就有了类比,说是眼下搞搞姐弟恋最潮。
蒋纵身边的那帮男孩见刘婉玲转过身来,比蒋纵更兴奋,吹起尖锐的唿哨。蒋纵则与刘婉玲对视。她理所当然是漂亮的,旁边胖女孩更是绿叶配着红花,但此时绿叶也笑得花枝乱颤。两个女孩都将手机捏在手上,听着刚从网页上免费下的歌曲。这一年,山寨手机忽然跑遍街头巷尾,个个都有巴掌大,音量比得上随身听,价格纷纷跌破了千儿八百。胖女孩手中那部山寨机,面板上还嵌着许多彩灯,随着音乐节奏,彩灯一圈一圈地闪亮起来,犹如多年前玩角子机押中了水果。两个女孩边听音乐边说小话,时而吃吃地笑起来。男孩将蓖麻秆一样的身体挺直了些。他有理由认为,她俩正起劲地聊着他。女孩兴致一高,倚着栏杆,身体轻轻摇晃。那几个男孩仍在凑热闹,一齐扯起耳朵,想听一听刘婉玲那部手机正播什么歌曲,由此可以八一下,她粉哪个明星。
广播体操号子正喊到第七节跳跃运动。跳跃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节奏加快,喊号子那嗓音忽然抖擞起来。这几个男孩只得等待,最后一节整体运动只有四个八拍。号子一停,定能听到刘婉玲手机里的歌曲。
那一幢楼建成也就十多年,女孩倚着栏杆轻轻摇晃,本来算不得一回事。忽然,铁栏杆嵌进水泥柱子的一截滑脱,一个女孩身体顺势一斜,没有稳住重心,唰地跌了下去。场面忽然热烈,广播号子一喊停,周围的人潮水一样涌向跌下楼的女孩。蒋纵仔细看了看对面,胖女孩还在。她表情僵硬,两条象腿支撑不起上半截身子,正一点一点瘫到地上。楼道那一格没了栏杆,显得醒目,教室里涌出的学生小心翼翼站过来往下探头探脑。没人去扶那个胖女孩。
男孩蒋纵低头往下看,人们已经将跌下去的刘婉玲围住,男孩只看得见一圈圈脑袋。她的山寨手机摔出去两丈远,当然已是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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