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文学中的疯狂科学家比实验室中的要多。电影中则更多。他们确实是在电影中迅速增多的,还在那里安置了一个循环影像,真实地再现科学世界。总之,这是逻辑推论,因为第七艺术的先驱者都是科学家。生理学家艾蒂安-于勒·马雷(Etienne Jules Marey)是定时摄影术的创始人;水生动物研究者让·班勒维(Jean Painlevé;)是超现实主义者和让·维果(Jean Vigo)的朋友;欧仁·杜瓦扬(Eugè;ne Doyen)是一位外科医生-电影艺术家,以毋庸置疑的细致手法拍摄了连体姐妹分离手术和腿部截肢手术。他拍的片子本是给外科医生看的,最后在赶集商人的临时木棚里放映,就像约瑟夫·麦里克因大卫·林奇(David Lynch)走进了电影《象人》。人们来观看的不再是医学技术,而是恐惧。医生杜瓦扬离开了小手术台转而奔向了“大木偶剧场”[]。手术室变成了诡异的地方,不适感孕育出了幻景。穿白大褂的人突然展现其黑暗的思想。
科学能制造恐惧。尤其是毫无防备的公众被带入科学家的实验室中的时候。科学的真实,电影的虚构,这两大灵感之源消除彼此界限的时候便交融在一起了。由此产生了科幻小说,既神奇又令人感到恐惧。安德鲁·杜德尔(Andrew Tudor)是恐怖片研究专家,他发现1931年至1984年间的千余种恐怖片中,疯狂科学家并没有充当配角。他们经常占据电影海报最显眼的位置,观众赶来是为了看他们犯下的种种罪行。大卫·杰·斯科尔(David J. Skal)[]试图弄明白为什么这种被流行文化引入歧途的科学有如此的魅力。结论是一些诸如B级片的杰作表现了人们面对越来越强大的科学的忧虑,尤其是当它不再被人理解时。天体物理学家史蒂芬·金也指出过这个现象。“大多数科学家都忙于阐释那些描述世界为何物的理论,而不探究其根源。而专门探究世界根源的哲学家又不可能站在科学理论的前沿。”这就产生了一条文化鸿沟,科学家和哲学家彼此不理解,容易滋生怀疑和胡言乱语。这时,疯狂科学家以一种近乎明显的方式适时地出现了,在现代知识与传统迷信之间搭起一座桥梁。而这从来只是在大屏幕上得以完美体现。
当科学不能被我们所理解,我们因而看不到它,无法控制它的时候,电影中的疯狂科学家就是我们的噩梦、我们的疑问、我们的不安和我们的妄想狂的投影。有时,这些怀疑也是不无道理的。报纸每天都向我们展示真实可以超越虚构。所有这些因素最终极大地丰富了科学的想象力。在第七艺术中,疯狂科学家并不是按科学本来的样子诠释科学,而是当我们不给研究施加道德约束时我们认为它应该成为的样子。
电影中的疯狂科学家有一个共同点。首先,他们清一色是男人。其次,他们都是恶人!他们彼此发狂的时候,受害的却是社会。他们自我毁灭的过程中也在毁灭他人。实验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地跨越道德的边界。这些想象出来的人物并非没有原型,他们都是作者受真实生活的启发创造出来的。从总是心不在焉的迷人的科学家科西奴[],到艾吉尔笔下天体学家卡尔库鲁斯[](这两个人物的创作灵感都源于一些真实的科学家,如毕卡尔教授就是海底观光船的发明人),中间还有那些跳着法兰多拉舞、令人担忧而有点精神失常的人。
1818年,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的问世为整整一代疯狂科学家开辟了道路,其中大多是医生。这些疯狂科学家为小说和电影提供了丰富的典型。这一长串博士就足以让你信服:弗兰肯斯坦,卡里加里,哲基尔,傅满洲,赛克罗斯,奇爱。他们都有点精神错乱:是知识将其变的疯狂!有时,情况相反:是疯狂将他们变成科学家。疯狂将他们投掷到一种神志模糊的状态中并为他们打开新知识的大门。他们游离于理性之外,好像被最高层次的知识所碰触,亦如某些人得到神的恩宠。让—弗朗索瓦·沙塞(Jean-Franç;ois Chassay)在研究科学与文化的关系时解释了二者是如何缔造关联的:“在哥特利的漫画中,牛顿的天才正是在他变成一个疯子的瞬间:让牛顿灵机一闪的是一个物体落在了他的头上,将他至于精神病人的第二状态,使他陷入迷迷糊糊之中,或者说将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傻子。他被抛到了现实之外,到了一个众人不可达到的世界。”
“现实之外”是一个重要的表述。所有虚构的疯狂科学家,不论是文学中的,还是电影或漫画中的,都游离于现实之外。他们在异域。在一个道德与责任的概念不复存在的地方。而当他们重新与现实世界接触,走进日常生活的时候,灾难降临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恶行,但并没有打算为此付出代价。
疯狂科学家大都像爱因斯坦一样,有着蓬乱的头发,也有的像马科思·普朗克,是个光头。疯狂科学家总是带着一副眼镜,甚至是单片镜(如果是虐待狂的话),穿着并不能使人安心反而会使人发怵的白大褂。他冲锋在研究领域的前沿,但他的实验室却总是位于中世纪古堡的地下室里。人们对他们的看法很难摆脱炼金术士的形象。另外,他们的眼神很狂热,尤其是在他们做实验的时候。弗里茨·朗执导的《大都会》中的罗特汪就是集以上我们提及的所有特点于一身的科学家。
关于“屠宰者”和“恐怖”,让我们从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开始吧。他融合了此类人的所有特征。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到一个天才沦陷的原因。自认为是上帝,试图创造生命,并且造出了一个怪物。尽管如此,年轻的浪漫主义作家玛丽·雪莱还是从真实生活中汲取素材创造了他笔下的人物。19世纪初,一些医生以胜利的科学之名义和完全合法的手段在死尸上做实验……为了对其犯下的种种罪行进行辩解,弗兰肯斯坦的魔鬼说道:“我坏是因为我不幸”。玛丽·雪莱完全可以用一句反话来突出神志恍惚的弗兰肯斯坦的创世活动。
波利斯·卡洛夫(Boris Karloff)[](原名威廉·亨利·普拉特)有幸饰演了这些疯狂科学家。这个杰出的英国人因饰演恐怖片而成名,但他本人对此类电影十分厌恶,可以说深感绝望。尽管如此,他最受欢迎的角色还是他所扮演的那些精神错乱的人:大脑不是被原子弹就是被致命射线搅乱的人。
与上述角色相近的是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 G. Wells)[]在1896年创作的莫洛医生。莫洛医生自认为是自然之母,在人和动物身上检验他的相交论。这一切很具有神话色彩。总之,半人半马的怪兽是希腊诸神的产物。马龙·白兰度、查尔斯·蓝夫顿和波特·蓝卡斯特尔三位伟大的演员将这位精神错乱的医生演的惟妙惟肖。玛丽·雪莱与威尔斯塑造的人物异曲同工。在《莫洛医生的岛屿》的结尾,叙述者被他所看到的震动,精神也几近崩溃。“我无法相信我所见到的男人和女人不是另一类怪兽(他们勉强可以称为人类),另一类半人半兽的动物,无法相信他们马上就要返回原始的动物性,依次展现这样那样的兽性。”弗兰肯斯坦和莫洛这两个人物是令人惧怕的科学家的代表。之后涌现了大批疯狂医生。卡里加里、马毕斯、傅满洲和奇爱博士都是些不正常的科学家,只想着怎样犯罪和铲除人类。是恨、愚蠢和利益的驱使把他们引向了阴暗的深渊。
最后我们来谈谈最不危险的科学家。作者们会或多或少残忍地嘲笑这些科学家的怪癖:雨云教授,科西奴教授,丁丁历险记中的卡尔库鲁斯教授,哥特利的《专栏小漫画》中的牛顿,《疯子车手》中的马布莱特博士,辛普森系列中的弗林克,《回到未来》中的爱默布朗博士,蓝精灵里的格格巫,米琪画报中的唐老鸭吉罗。漫画和动画片世界中的科学家都不那么严肃。他们全都很可笑,也经常受到嘲弄。这些为青少年创作的人物大都引人发笑,而不是让人担心。人们嘲笑他们多于害怕他们。然而,电影中疯狂科学家的危害是全面彻底的。受众不再是青少年,其目的就是制造恐怖。
自弗兰肯斯坦以来,可参考的神话人物是普罗米修斯。在这长长的疯狂科学家的系谱中,物理学家和评论家让-马克·乐维-勒布隆(Jean-Marc Lé;vy-Leblond)为这类形象又提出一个代言人:代达罗斯。勒布隆解释说:“他创建了航空学,甚至太空风行学。伊卡尔飞的离太阳太近,翅膀都融化了,成了太空飞行的第一个牺牲品。我们对他的勇气与胆量表示敬意,但他的陨落是科技过失的象征。”也是利用科技的人之过失……
我们发现,这些恶魔般的人物有时离我们并不那么遥远。当我们面对我们所不理解的学科时,他们是我们担忧、烦恼、痛苦的写照。2009年,网民们散布了大强子对撞机引发纷争的消息。大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一台最大的质子加速器,位于法国与瑞士的交界处。据传,这台机器意在重组宇宙初期的物质状态,它能够制造黑洞,将地球吞噬。不只是一个科学家而是无数科学家受到指责,说他们不负责任。这种恐慌说明往事对一部分公众的影响力,这些人对科学研究者始终抱着怀疑态度,有时甚至振振有词。科学史一直不乏疯狂科学家,都是些怪癖的人、神志紊乱的人、奇怪的人、好奇的人、古怪的人。有时,他们也会享有盛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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