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小强快回来啦?和暖细声问,蹲下。看朱奶奶抬起那只拿软毛刷的右手擦眼睛:说是过五天到家。朱奶奶抬眼看天,天空是浅浅的蓝。和暖留心到朱奶奶的眼睛,幽暗深邃,黑眼眸清晰明亮,只是那里全无表情,更是从无笑意。那样的眼神给人错觉,仿佛眼前的朱奶奶不是73岁。
朱奶奶20岁嫁给长她10岁的朱爷爷,两年后朱爷爷死了,留下朱奶奶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一个人的朱奶奶把自己活成漩涡镇上的神话,有人议论,若是还兴立贞节牌坊,定有朱奶奶一个,只是旧的牌坊都积满了雀儿粪。朱奶奶那看不见的牌坊立在漩涡镇的某处,立在人心里,想看的人抬头低头都能见到。这样也过了51年。
20年前,朱奶奶在大门外捡起襁褓中沉睡的小强,她看田野白雪如被覆盖大地山梁,覆盖村庄和森林,冬小麦在白雪的被子下沉睡。朱奶奶把孩子抱在怀里的一瞬间孩子醒了,小嘴巴扭捏捕捉,却不哭,使朱奶奶心生柔情。她抱紧那个襁褓,退回到院子,把大门在身后关紧。
朱奶奶给孩子起名小强,把小强当儿子又当孙子地养起来。小强长得宽肩细腰,天庭饱满,有模有样。早先,朱奶奶看小强的脸,总要把村子里她见过的每个男人的脸在脑子里过一遍在心里端详一番,幻想小强的脸会和哪张脸重合,到头来朱奶奶还是未能得到一点启示。朱奶奶信佛,就把小强当成佛祖的恩赐,自此心生安妥。只是这小强一味贪玩,不爱学习,勉强到高中毕业,过了十九岁,就随外出的建筑队东莞打工去了。
和暖从朱奶奶那里得知小强是第五天到家,梦见丈夫赭石堵在半路的焦虑有一半落了地,一半还挂在胸口。她蹲在朱奶奶对面,看见朱奶奶总算对猪心肺的干净程度感到满意,站起来,把嘀嗒着明亮水珠的猪心肺挂到落净了叶子的石榴树枝上,才再次开口说话。
和暖说,猫……“猫”字刚出口,猛见朱奶奶的猫小白正蹲在石榴树后,看着树枝上嘀嗒着水珠的猪心肺出神。猫的表情让和暖无端联想到人,和暖听人说过朱奶奶的猫,活成精了,总不死,那么大年纪的猫,真是世上少有。和暧嫁到漩涡镇,第一次到隔壁朱奶奶家拜门,猫给和暖的印象就叫她诧异,猛看年轻,再看却老态龙钟,或者完全可以反过来说。总之这是只叫人心情恍惚的猫。让人看着猫的时候不由得发呆。
朱奶奶看和暖看猫,就说,不操心,小白不抢小强的吃食。小白像是听瞳了朱奶奶的话,“喵”地一声应。猫的一声“喵”还没消失,和暖和朱奶奶同时看见和暖家的豹子“噌”地从朱奶奶大门边蹿过去,简直就像一道闪电。蹲着的小白立即弓起身,像是对那道闪电致意。
和暖猛不丁想,豹子夜里翻墙而过,是找朱奶奶的小白?和暖和朱奶奶同时看见小白正站在大门边,向豹子逃去的方向张望。小白的眼神此刻火星子一般明亮,小白的神情是羞涩甚至无邪的。小白在豹子刚刚停留过的地方一寸寸地闻嗅,像是要把豹子掉在地上的气味一点点捡拾起来。和暖和朱奶奶看着这样的小白,目瞪口呆。
和暖站在自家院子的时候,才想起忘了问朱奶奶让猫安静的法子了。
再一夜,和暖再次听见墙头响起豹子急促的叫声,惊得和暖在枕头上哆嗦了一下,豹子在嚎。猫的嚎叫里有种贪婪,有种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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