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狐影》：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设想：这只残疾豹大清早跑到我的院子里来，并非想要偷窃家畜家禽，也并非要来伤害我，它是出于无奈才来找我的。它是一只处于哺乳期的母豹，不幸的是，在捕猎时后肢受了重伤，它找不到食物，也就分泌不出芬芳的乳汁，刚生下不久的几只小豹崽一只接一只饿死了，最后只剩下一只小豹崽，也已饿得奄奄一息了。它晓得自己活不长了，不愿失去最后一个小宝贝，就忍着伤痛，叼着豹崽，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山上爬进曼广弄寨。三天前，我曾和它打过一次交道，它记住了我的气味，凭着猫科动物灵敏的嗅觉，找到了我的家。它误以为我是出于同情和怜悯才扔给它烤鸡的，它以为我是个好人，会帮助它，会收养豹崽。
它快不行了，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困难，身体因痛苦而缩成一团，连爬也爬不动了，但舌头仍执拗地颤动着，竭力要把豹崽推到我面前来，那双豹眼仍充满期待地凝望着我。
我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启示，扔了猎枪，弯腰抱起豹崽，托在手臂上，抚摸着它的背，并亲了亲它毛茸茸的脸颊。
残疾豹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豹尾缓慢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便僵然不动了。
残疾母豹临终时托付给我一只还在吃奶的豹崽，我给它起名叫豹孤儿。刚巧，我放牧的羊群里有一只才出生两天的羊羔，在过河时一脚踩滑，溺死了，我便把母羊牵到院子里来，打算用羊奶喂豹孤儿。母羊名叫灰额头，芳龄四岁，正是羊的黄金岁月，长得膘肥体壮，几只羊奶鼓得就像快吹爆的气球，奶水绰绰有余。可当我将豹孤儿抱到灰额头腹下时，灰额头耸动鼻翼，惊慌地咩咩叫起来，如临大敌，在院子里躲闪奔跑。哺乳动物都是靠鼻子思考的，灰额头的羊鼻子一定是闻到了豹孤儿身上那股食肉兽的腥味，本能地意识到我手里捧着的毛茸茸的小家伙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敌，避之唯恐不及。我在羊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把灰额头绑在石榴树上，强制性地让它喂奶，它浑身觳觫，四条羊腿打战，紧张得好像被牵进了屠宰场，一滴羊奶也分泌不出来。我只好想了个办法，用羊粪在豹孤儿的头尾和四肢仔细擦了一遍。当我再次把乔装打扮后的豹崽子送到灰额头身边时，灰额头先是用疑惑的眼光朝我手中半羊半豹的“怪物”看了又看，又用鼻子在豹孤儿身上嗅闻了好一阵，脸上渐渐露出惊喜的表情。“咩——”灰额头兴奋地欢呼了一声，我赶紧将它的奶头塞进豹孤儿的嘴里。饿极了的豹孤儿咂巴嘴唇使劲吮吸起来，洁白芬芳的羊奶流了出来，灰额头颌下那撮山羊胡翘翘抖抖，羊脸上浮现出一种圣洁的母性光辉。
灰额头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奶妈。豹崽和羊羔吃奶的习惯迥然不同，小羊羔出生两天后，就会自己钻到母羊肚子底下去吃奶，母羊只需张开后腿，站着即可喂奶。豹崽比羊羔矮小得多，母豹是用躺卧的姿势来喂奶的。灰额头面对够不着它奶头的豹孤儿，竟然改变了羊的习性，也像猪、狗、猫那样，侧躺下来喂奶了。
半个多月后，豹孤儿睁开了眼睛，会在地上蹒跚爬行了；又过了一个月，它会在院子里奔跑跳跃了。它贪玩淘气，特别爱往高处跳，一会儿打碎了我窗台上的花盆，一会儿扑翻了我晾衣服的架子，我觉得小小的院子已容纳不下它了，就把它连同灰额头一起放回羊群去生活。
因为有灰额头陪伴，也因为有那条羊皮坎肩，众羊们只是对长相很别致的豹孤儿好奇地围观了一番，便认同它有权留在羊群里。
豹羊同圈，天敌变朋友，这可堪称是奇迹。
每天早晨，豹孤儿像其他羊羔一样，跟在成年羊的后面，在牧羊狗阿甲的吆喝下，跑到草场去。每天傍晚，我羊鞭一甩，它又跟随羊群回到羊圈来。它的行为模式在很多方面都像羊，它会勾起脖子，和羊羔互相顶脑门玩，它会用舌头去舔成年羊的脖子，讨取一点长辈的宠爱。只要灰额头咩咩咩一叫唤，它立刻摇着尾巴奔到灰额头面前，将脸在灰额头胸脯间磨蹭撒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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