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以主角维科尔·安蒂姆被派到以种植葡萄为生的乌拉迪亚的回忆拉开序幕,以其回忆和插叙、倒叙贯穿全书,并通过破落的“卡特琳娜”别墅及其年迈的女主人K.F.夫人的爱情传说,造出了一个幻想与支离破碎的现实交织的世界。
“一切开始于十多年前,当时我像您一样,徒步走进了乌拉迪亚,手里提着硬麻布箱子,告别了科马纳。必须对你说,今天科马纳的存在对我来说似乎是不现实的。如果没有米赫尔恰努的电话,以及巴沙利加一年一度发往著名的法布里丘斯酒窖的货运,响起酒瓶的叮当之声和发动机的噪音,特别是如果没有您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以及对于我来说如此陌生的您的外表,您的如此震惊的神情,尤其是我更多地直觉到您的乡愁,那么科马纳这个城市至多只是书本上读到的模糊记忆。或者甚至不止如此。我之所以说一切从十多年前开始,是因为我有了自己投入一场个人探险的信念。这场探险一旦结束,就不允许我再回到普通的生活,回到我来到这儿之前的生活。早从第一年开始,我就明白自己回到城市即使不是不可能,也将十分困难。当我不能见到任何人时,我有了这种信念,但您应该明白,教师先生,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沿着我们来到此地的同一条路回去,不论是坐车穿越或者迈开双脚徒步走回去,都从未有过。坦白地说,有五六年的时间我竭力想揭露葡萄酒运输的真相,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哪一天夜里车队将去科马纳,即使是巴沙利加工程师也不能准确说出时间。这样经过五六次,我在梦里也听到酒瓶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对这儿的镇中大街,我避而远之,总是猜想车队正在行驶,却一再错过了与神秘的车队相遇,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车队已经离开乌拉迪亚。最初,在两三次失败之后,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之后,我相信一切只是一场闹剧。到后来,虽然一系列的失败使我气馁,但我终于重新开始相信失败只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因为没有睡好,或者是因为自己心里没有足够的献身精神,或者是没有看见车队的愿望。我之所以开始重新相信有车队的存在,相信它们确实从乌拉迪亚出发,只是因为即使自己相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无非是一场闹剧之时,依然顽固地保持着车队出发的感觉。这儿,乌拉迪亚的世界最终缩小为一小圈人,如果他们最初是纯粹偶然相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把偶然看作命定。我带着一半标本收藏来到这儿。如您所见,它们主要是从较小的个人藏品中收集来的,或者是从因战争而被毁的公共博物馆中抢救出来的样本。我认为,对它们进行保护的愿望是我决定来到此地的因素之一。我从一位近乎失明或者更确切地说近乎发疯的教授那里知道,在任何一个蝴蝶藏馆,任何一个严肃的鳞翅目昆虫藏馆,丽蛱蝶族是不可或缺的。那是一种像儿童手掌一样大的蝴蝶,有一对红色的翅膀,呈阴郁的暗红色,另两个前翅则是淡紫色的,触角上有三个白色斑点。它并非是一种稀有蝴蝶,但也不是一般品种,是很难捕获的一种蝴蝶。老教授常说:‘丽蛱蝶族与灾害的临近同时消失。’在风和日丽的日子,您可以看到满山遍野的丽蛱蝶飞舞。您会对它们习以为常,就像您看见罂粟花习以为常一样,但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直至人们的记忆也经历了对它们印象模糊的过程,以至丽蛱蝶族连同它的历史和现状全部消失殆尽。在风暴之前,大洪灾或者泥石流灾害之前,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再记得丽蛱蝶族,而它们成群地密集地飞舞在我们头顶上,翱翔远去……我来到这儿时,压根儿没有想过能够发现丽蛱蝶族。实际上,我是寻找一个完全安静的地方,或许不止如此,是要寻找一个能够生存的地方。所以,在最初几年,那时我还没有发现‘封闭自然环境’的有趣问题,而附近的花园也还没有使我感到不安,只是期待蝶群从天空下降到我的居所顶上,用它们的柔软的翅膀,随着它们的每个动作洒落下来的像花粉一样的绒毛,堵塞住房顶的窟窿,用它们的像毡子一样柔软,像老人的皮肤一样透明的翅膜保护平静和安宁。”
“如此说来,我可以从您所讲的一切中推断,您的期待落空了。”
……
维科尔·安蒂姆很想在这一刻离开。他明白,从克洛伊库教师晦涩和影射的说话风格来看,是把见不到这种奇特的鳞翅目昆虫归咎于他,尽管他直至这一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类昆虫的存在。他来到乌拉迪亚,打破了多年来已经确立的平衡。据克洛伊库说,这种平衡产生了类似真丽蛱蝶族的蝴蝶。或许慢慢地会有真的丽蛱蝶来到,或许克洛伊库更相信将会习惯于现在这样以假乱真的状态。而克洛伊库的恐惧来自维科尔·安蒂姆在乌拉迪亚的出现,很可能惊扰了这些居住于此的昆虫居民,迫使它们远离而去。……
(二)
“这就是说整个别墅整天点着灯。我生活中有一段时间在躲避黑暗。请你别以为我害怕,噢,不,单纯是想远离黑暗。当黑暗降临时,‘他’也在这儿,我就清楚感觉到不再能准确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如四肢、臂膀。其中没有任何阴暗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控制自我的权利。于是,我寻求尽量远离黑暗。”
“也就是说亲王的到来只使您感到厌烦。坦白地说,我常常怀疑围绕您流传的一个传说是否可能有一个现实的基础。夫人,我不能相信您在这儿的出现是一个奇特观念的果实。是的,果实,我想自己用了准确的表述。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意味着爱情不是人的一种情感,而是一种状态。一种你能在其中生存的状态,有着一些人刻意隐匿而很少向他人暴露的属性。夫人,这不正常,有悖天性。”
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无非是狡辩,实际上并没有严肃地思考K.F.夫人离群索居的生存状态。在他看来,她与谢尔班·潘格拉蒂的爱情故事是杜撰的,目的无非是增加故事的原创性特色,或许是乌拉迪亚人为了丰富自己的历史而编造出来的,些许色彩或能创造美感,但用冗长的反复咀嚼某些观念的老调来叙述一切,以为这样将在可信度的严格领域里能更进一步,结果适得其反。
(三)
维科尔·安蒂姆猜想,K.F.夫人是在做极重要的表白,也许这些话她以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心头不由得感到一阵胜利的喜悦,虽然不是那么激烈,而是缓和、平静的,却杂味俱陈,犹如充满藻类和生物的海洋。那是婴儿一类的喜悦,因为带来更多的是少年时期的火焰灰烬,但后来在很晚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不敢反驳她说的话:她的一切把戏,她寄托着自己的希望并几十年来一直赖以为生的一切自信和优越感,早已丧失了活力,丧失了血肉,像她一样干瘪,变成空有一层羊皮纸似的皮囊,并且体内的一切像保存过久的葡萄酒,沉淀下的只有晶体,却失去了活力,没有了生命。直至很晚,他才明白,之所以不敢对她说出所有这一切,是因为不知为什么感觉到从某个时候开始,她的全部生存依赖于这种脆弱和苍白的优越感,也许出于她的真正的高贵出身的臆想,但归根结底她是悲惨的,值得同情。在维科尔·安蒂姆习以为常生活的这个世界里,她绝对是可怜的。类似宽容、怜悯和信任的想法,或者是一切混杂成的一种独特的心态,阻止他当时对她说:“夫人,其实没有人关注您的漠然态度。至于这个地方,这儿楼上的这个地方……”或许应该就此打住,他不知道,也没有丝毫信心能否给予她一个通情达理的回答。
第一章至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