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唐(1)》:
一落红无情
公元762年,唐代宗宝应元年十一月。
大唐朝廷的军队像这严冬里的朔风,四面逼拢安史叛军据守的莫州(今河北任丘),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如此刻孤城中屋檐上越压越厚的雪。
厮杀一整天,天黑才狼狈逃回莫州城里的大燕国(即安史叛军)小将田悦,烦乱地在城墙上来回踱步。空旷的夜幕上,寥寥寒星和从城墙根绵延到地平线的唐军篝火暗自辉映,这幅冷暖杂芜的画面,让他坐立不安。
此时已是安史之乱爆发后的第八个年头,叛军们早已没有最初那般无法抵挡的嚣张气焰。现在势头反过来,倒是朝廷的军队越来越有些摧枯拉朽的架式了。
还能撑多久?田悦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将军!节帅有召!”这声召唤像是天降的绳索一般拨开思绪,田悦赶忙起身,顺势挣脱困扰心境的泥潭,迅速向莫州府衙跑去。
这位节帅乃是大燕国睢阳节度使田承嗣,也是田悦的伯父。两个月前,大燕皇帝史朝义丢了洛阳后被唐军一路追击,田承嗣亲自率兵救驾,却连败三阵,只得带着史朝义一起退守莫州。
田悦又看到了篝火,不过这把火却让他心里好受了些——伯父正在烤羊肉。
“依你看,现在咋办?”田承嗣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田悦,而是专心地盯着火中将熟的羊肉,声音低沉,像狼在低吼。
对时下形势的看法,田悦早就想说,可真有人问起时,他却忽然有些胆怯。愣了一会儿,才咕噜出一句:“我看……降了吧。”
“大声点儿!”田承嗣吼道,眼睛依然没看田悦。
“伯父,归降朝廷吧。”田悦依然带着怯意,声音只敢比刚才大一点点。
田承嗣切下一片羊肉,丢到田悦手上,顺便瞥了他一眼,问:“嗯,为什么?”
“我看朝廷这次攻势空前,刚一出手就收复了洛阳,锐气难当。又有回纥鼎力相助,伯父啊,这次连回纥可汗都亲自来中原助阵了。我们这边镇守邺郡的薛嵩和镇守恒阳的张忠志都已降了,现在只剩下咱们和幽州的李怀仙还没……”
“我知道。”田承嗣平静地打断了田悦的话,“现在,皇上还在我这里。这小子虽蠢,但对我还不错,我并不想杀他。”
田悦这才明白,伯父其实早已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言,轻声问道:“伯父如何打算?”
田承嗣又瞥了田悦一眼,扭过头来嘿嘿一笑,说:“让李怀仙去杀他。”
田悦不解:“伯父既然已经决定降唐,正好杀了史朝义向朝廷邀功,以保全余生富贵。为何要将这等好事让给别人?”
田承嗣终于决定要好好启发一下侄儿:“你看我如今富贵不?”
“伯父跟随大燕皇帝安禄山起兵反唐以来,战功卓著,如今当然富贵非凡咯。”田悦连忙拍马屁。
“你觉得我如今的富贵是从何而来?”不等田悦在脑海里完成这个相对复杂的概括归纳,田承嗣又接着说,“我祖父田璟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小吏,生死荣辱都系于他人之手,哪里敢说什么富贵?到我父亲田守义时,朝廷要经略辽东,他应募从军,做到安东副都护,手上有了些兵将钱粮。咱们田家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才算小有富贵。我出生在卢龙军营之中,从小和我玩的,不是军营里的悍将暴卒,就是草原上的狂狄乱胡,不制服他们,我连能否活下来都成问题,哪敢说什么富贵?”
田悦赶紧拍马屁:“伯父力拔千钧,勇冠……”
“力?凭蛮力能干多大的事?我打了一辈子仗,还真没见过凭一己之力就能打得过十个人的高手呢。你也算打过仗了,战场上几万人对几万人,你一个人力气再大,又有多大用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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