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烽烟乱世生死之交的爱情;
献给中国第一代轮船制造业、铁路建筑业的开拓者;
献给上海这座饱经荣辱兴衰、引领时代之先的城池
1920年,上海松江府沈家船队运送货资遭劫,沈依水临危撑起家族大业。在世交之子孔德辕鼎力相助下,沈依水把日益衰微的水运业发展为海运贸易,历经磨难与在华具有垄断地位的外国海运行相抗衡,创建上海*大的造船厂——沪江造船厂,并制造出*一艘中国人自行设计的远洋轮船。
在坚守和开创家业历程中,沈依水深情相许孔德辕。从耶鲁大学学成归国的滕泰立志继承校友詹天佑的遗志,修建由中国人自行设计和拥有运营权的铁路,以打破洋人对中国铁路的垄断和作为侵华工具的企图,以实业兴国、报国、振国。滕泰在寻访大学同学沈依水之兄时,对她一见倾心,但他心怀修路大业,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历经军阀混战、抗战、内战,三人的人生经历与情感离合始终和家国动荡的历史紧紧缠绕,历经沉浮。叹山川冉冉,岁月骎骎,三十年斗转星移,皓空冷月,铸就上海这座城池的史诗。
第十六章 陪都
陪都重庆连日雾凇沆砀,山川草木滋养在沉沉湿霭中,吸纳吞吐着天地精气。但对于迁至此地的国民政府矜贵的大员们和娇贵的家眷们来说,则是极度身心不适,怨声弥漫在各种利益圈子里。孔德辕顺其自然成为张同渊圈子里的重要成员,正式任职内政部秘书长,成功地被张同渊认定为他栽培的最亲信的左膀右臂。
张静薇参加完军统培训班开学典礼,心情无比寂寥。继母季艾云虽内外皆擅长逢迎,但对她来说总归隔了一层血缘亲情,再加上讲话只管自己爽快的同父异母弟弟张宗光,时不时让她觉得憋屈。她在国民政府大院里闲荡着,一个个像小蝌蚪一样的摩斯码游荡在脑海里,令她头晕目胀。都是父亲非要安排她做机要员,她暗暗在心里埋怨着,但她不得不服从。她深知父亲需要她成为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能亲手接触绝密情报和信息的绝对安全的棋子。她叹口气,抬眼间仿佛看到一个熟悉高大的背影穿廊而过,心中一喜,边急步追赶,边在身后喊:“德辕哥?”
“德辕哥?”这声呼唤那么遥远却如此清晰地冲击着他的耳膜,这是一句几乎夜夜回荡在他梦里的呼唤,可现在明明是雾气散尽的午后。孔德辕定住脚步,渴望回头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但他更怕看到的是另外一张面孔。就在他犹豫间,张静薇跑上前,送上满面笑容:“德辕哥,自从下了轮船后,这么久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静薇小姐,以后请叫我孔德辕。”他不愿把失望的神色挂在脸上,挪步欲走。
“那怎么行?你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呀,怎好直呼大名?”
“那就叫我孔叔叔。”
“那更不行了,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我张不开口。”
“请叫我孔秘书。”
张静薇调皮地笑起来:“我不叫,这是你们官场上的称呼,我不喜欢这种官僚气。”
“好吧,随便你怎么叫吧。”他无奈地抬腿就走。她并未觉察到什么,喜出望外连忙跟上:“德辕哥,我这样称呼你,可是经过你刚刚批准的哦。”
“你怎么着军装了?”
“还不是我爸的命令嘛。他见我自打来重庆后,整日在家无事可做,便安排我来做军统的机要员。我想,与其天天在家和云姨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出来为党国做点事情,你说呢?德辕哥?”他不置可否,自然明晰张同渊的布局。
“所以今天我就来了,先在三楼参加为期三个月的译电员培训,要记住那些烦死人的摩斯码。德辕哥,真巧,没想到第一天来,就碰到你。”她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偶遇他的喜悦,而他转身与她道别,她只好止步在楼梯口。临近黄昏,雾气再次弥漫,裹挟着潮湿的阴风让她发热的头脑稍稍静下来,随后竟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心也凉飕飕的。
复旦大学迁落在重庆北碚区,傍山而建,师生安置妥当后,已正式开课。孔晓青从教学楼门廊里走出来,沿一条石板路拾级而下。她翻开手中的《中国小说史略》,拿出夹在里面的一封在路上辗转一个多月的信,小心撕开信封,面含期待地展开信纸,边走边看。晓青姐姐:
你在重庆好吗?我很想你!
因为怀恩叔叔收留了一个漂亮的哑巴女人,住在妈妈的房间里,所以,我现在住在沈阿姨家里。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天天跟萧沈初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了……孔晓青看到这儿“扑哧”笑出声。突然,刺耳的警报声骤起,空中几架日军轰炸机结队飞近,远处有爆炸声隆隆传来。
“有空袭!快进防空洞!”周遭不断有人边跑边喊。
她急忙把未读完的信塞进口袋,拔脚想追随人流跑进前面的防空洞,可是左脚抬了几次都没有提起来,低头一看,左脚鞋跟嵌进石板缝里。敌机的轰鸣声和炸弹的爆炸声如雷贯耳,她慌了神,蹲下身试图拔出鞋跟。冷不丁一只男人有力的大手抬起她的脚踝拉起她,向防空洞跑去。
防空洞里异常逼仄,只洞口有一簇光线。孔晓青和紧攥着她手的男生最后一刻跑进来,恰好挤在这簇光线下,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刚定下神,她突觉左脚刺痛,才意识到自己是赤着左脚跑来的,她抬起脚,看到地上有血染的脚印子,男生赶紧伸出右脚,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敌机在防空洞上方呼啸盘旋良久,又盘旋呼啸而去。人流开始往外涌,男生一下子抱起孔晓青大步跨出洞口,一直把她抱到校医务室,看着校医为她清理干净伤口包扎好,又坚持要背她回宿舍。经历空袭后的校园格外静谧,夜色低垂寒凉,她觉得冷飕飕的,不由得紧靠在男生后背上,隐约感知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又觉得自己的心热腾腾地跳,冷热交织下她神绪起伏。男生似乎意识到她的不安,说道:“我叫张宗光,是商学院大一学生。”
“我叫孔晓青,是文学院大一学生。”
身在异乡读书,没少日子两人便很快熟络起来。张宗光想先带她见姐姐张静薇,然后再见父母,让她融入自己的家庭。周末下了课,他在图书馆老位置找到孔晓青,俯下身贴在她耳边悄悄道:“今晚,我想带你去见我姐。”
“为什么?”
他怕她拒绝,所以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姐也是复旦大学文学系毕业的学生,我们都是校友。”
“对不起,我没时间。晚自习我要温习功课,还要给妹妹写信。”
“去吧,我跟我姐已经约好了。我姐这人热情大方、心直口快,特别爽朗,也特别有趣。虽说脾气有点怪,但跟她熟了还是很好相处的。告诉你一件我姐做的事,你就知道她这人的脾气了。”
她知道他一开口准是长篇大论,怕影响别人急忙起身拉起他往外走,来到图书馆门外的台阶前,说道:“给你5分钟。”
“我姐在大学时,有一闺蜜级同学,叫翟翠莹。这位翟小姐不堪忍受父亲的漠视和姨太太的敌视,悄悄去了延安,没多久从延安给我姐来了一封信。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反正我姐看信后,心潮澎湃,激情荡漾,立马决定像文艺界人士一样投奔延安。当晚我姐打包好行李,准备偷偷溜出家门。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爸让她准备好随船一起来重庆。我姐当时很坚决地说,她不去重庆,她要奔赴延安……”
她显然对他姐的故事没兴趣,指指他的腕表打断:“5分钟到。你姐不是来重庆了嘛,没啥悬念还有什么好讲的?”
“可你知道我姐为啥没去延安找她的闺蜜,而随我们一起来重庆吗?”
对这个与己无关的问题她更加了无兴趣,转身想回去。
“我姐这人就是重色轻友,我爸说孔德辕叔叔和我们同船到重庆,她立刻改了主意。孔德辕魔力真大啊,我姐这么自恃清高、固执己见的人都因为他改变了主意,更确切地说,是因为他改变了人生方向。”
“孔德辕”三个字确实有魔力,她不由停住脚步。
“我在船上见到孔叔叔,不得不佩服我姐的眼光,他果然……”
“带我去见你姐!”她抬脚蹬蹬跑下台阶。他赶紧追上,问道:“你不会也像我姐一样,听到‘孔德辕’三个字改变主意的吧?”
“是。”
自来渝后,张静薇分外思念亡母时,便会到街上晃荡,一路上坡、下坡,上台阶、下台阶,很快就能把自己累得什么都无力想起。有一次她惆怅地沿一条老街拾级而上时,一家咖啡馆跃入眼帘,门上吊着一块铁皮镂花门牌,上面写着“好时光”,虽与“老时光”一字之差,但已令她诧喜不已。她走进去坐下,想到与翟翠莹最后一面是在老时光咖啡馆,又想到已为人妻人母的沈依水,当年校园里的三闺蜜,如今分隔三方。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无论老时光还是好时光,终究留不住。
今晚,她又坐在这里,落寞地搅着杯中咖啡。张宗光拉着孔晓青的手急忙走进来,待落座后,她漫不经心打量她:“你是上海人?”
“确切地讲,我是一个流浪在上海街头的孤儿。”
张宗光大吃一惊:“你不是跟我讲,你在上海有家、有妈妈、有妹妹吗?”
“没错,我在上海是有家、有妈妈、有妹妹。妈妈是收养我的圣鲁妈妈,妹妹是同样被收养的孤儿露儿,家就是圣鲁妈妈创办的孔子小学。孔妈妈教我们国文,沈依水阿姨教我们英文……”孔晓青好似随意地提到沈依水,实则有意。
张静薇险些被咖啡呛到,急问:“沈依水?沪江造船厂的老板?”
“当然是!依水阿姨和妈妈一样,同样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敬佩和仰望的两位女人。虽然她们爱着同一个优秀的男人,她们可以默默地爱这个男人十三年、十八年、二十六年甚至是永远,但她们又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共同办学校、开船厂、造轮船。更令人敬佩的是,她们为了成全对方的爱,又都放弃了这个男人。”孔晓青好似随意地提到一个男人,实则有意、特意、故意,这是她应邀来此的目的。
“爱着同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谁?”
显然这是孔晓青最想听到的追问,她之所以来这里与张静薇面对面,就是为了引她发问,然后回答她的提问。她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回答:“孔——德——辕。”
显而易见这场谈话,孔晓青在张静薇心里没留下任何好印象。
三个月的译电员速成班终告结束,参加完结业典礼的张静薇心血来潮想见孔德辕,便打听到了他办公室。室内无人,陈设极其素俭,像极了他本人。张静薇虽感失望但也不好久候,回身欲走,恰与正进门的甘必雄打了个照面。
甘必雄自然认识这位张部长的爱女,只是苦于没有恰当的时机相识,立马含笑招呼:“静薇小姐,找孔秘书长?他不在,有事让我转达吗?”
她礼貌地淡淡回应:“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培训结束了,我想跟德辕哥打声招呼。”
他赶紧讨好地说道:“静薇小姐,你不认识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她毫无兴趣扭头便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他尴尬地站在门外走廊目送,颇多回味地自语:“德辕哥……”他不禁“噗哧”一声,发出一声深有意味的冷笑。
张静薇骨血里潜伏的顽强坚毅、自我挑战、绝不认输的性格基因,是张同渊青年时的翻版,张宗光还处于顽劣的未成型期,需要给他时间成长,所以张同渊对女儿的栽培用心颇多。
今晚,为庆祝女儿正式入职国民政府,他聚集全家人共进晚餐。他率先举起酒杯爽快地干掉杯中物,心情大悦:“静薇,从此你就是党国的人了,以后要忠于党国,报效党国。”
季艾云自然洞悉丈夫是把女儿当儿子来培养的,但也不好多话失了继母的风度,随之微笑举杯道:“静薇,祝贺你通过机要员的培训考试,我听你爸爸讲,这机要员哦,可不仅仅是会背密码,会翻译密码……”
张静薇与继母虽从没有过重大情感冲突,但就是有一种天然的虚情假意的隔阂,让两人亲近不起来,她不想多听她废话,忙向她点头微笑:“谢谢,云姨。”
张宗光对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向冷言冷语或热嘲热讽,但自从她答应见过孔晓青后,他的不友好态度自觉地收敛了好多。他调皮地与她碰杯,玩笑道:“祝贺老姐,从此,你就正式成为老谋深算的女特务了。”
张静薇不动声色地反击:“今晚,我们似乎更应该庆贺宗光啊!”
“我是逍遥无党派,有什么好庆贺的?”
“庆贺你这位藐视天下女人的男人找到女朋友了。”
从没觉得儿子已长大成人的季艾云惊讶万分:“宗光,是真的?”
张宗光这段时间一直发愁自己和孔晓青恋爱的事怎么向父母开口,心下明白这是姐姐故意给自己坦白的机会,便索性毫不隐瞒:“是真的,今晚姐姐不提,我也打算自己讲的,并且你们也会很快见到她。她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人,我能遇到她的确值得庆贺。”
张同渊边吃边喝,不动声色地听着。季艾云当然了解自己儿子逆反的性格,所以不表任何态。
张宗光突然笑起来:“姐,你说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
张宗光还是忍不住笑:“你叫德辕哥,我叫孔叔叔,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张静薇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管不了你;我爱叫什么叫什么,你也管不着我。”
“在来重庆的船上,我看孔叔叔,你的德辕哥,好像对你没啥意思,要不要我给你帮帮忙?”
“错!那时候他不是对我没意思,而是根本就不认识我!”
张宗光糊涂了:“你不是跟爸爸说,你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吗?你叫了十几年的德辕哥,改不过来了吗?”
“我是说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你的理解力怎么这么差啊?”
“我错了,错了,是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这样理解对了吧?”
这番话触动了张静薇心底酸酸涩涩的心事,她冲父亲嚷:“爸爸,你管管宗光啊,他尽乱讲话。”
听到一对儿女吵吵闹闹的对话,张同渊收获了足够多的信息,终于发话:“找个时间,约德辕来家里吃饭。”季艾云当然听懂丈夫这句简单话里不简单的意思,忙表态:“我亲自下厨,烧几个苏州小菜款待德辕。”
“好啊,我邀请孔晓青一起来。”张宗光借机跟父母打招呼。
翌日大早,张同渊参加完党政军高层会议,急召孔德辕和甘必雄议事。他指着桌上一个档案袋,借当下国际政治力量的纵横捭阖来观察二人对战争形势的判断,说道:“这份文件是傅秉常大使代表国民政府与苏联、美国、英国代表刚刚签署的《四强宣言》,以中国目前的国际声望和经济实力,能在国际政治地位上列入四强,实属不易。这是在罗斯福总统的一再坚持与协调下,与苏、英达成一致的,当然,这也是蒋夫人的功劳,与她的亲力斡旋密不可分。”
孔德辕对大势已看得分明,表态道:“显然,《四强宣言》是继《二十六国公约》之后的又一份共同对抗德、意、日法西斯侵略的联合盟约,实际上,是预示着世界范围的反法西斯战争已进入最后反攻阶段。”
张同渊点头赞同:“根据《四强宣言》里的条款,中国国民政府有权利和责任参与各大国为结束战争而采取的协调行动,并且与美、苏、英共同筹划组建战后联合国机构。”
甘必雄喜悦地附和:“太好了!抗战胜利的曙光已现,也就是说,我们很快就不用再待在这闭塞雾瘴之地了。”
上海这座城池宛如一卷国宝*的千里江山图,见一寸有一寸的荡气回肠。翻开这本书,犹如观赏千里江山图。
——任仲伦(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上海电影家协会主席)
这是一部充满大情大义、感天动地的佳作,上海城市的文明史上多了一个文化座标。
——汪天云(上海电影集团艺术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一座城的品格最终由人决定。当城与人相得益彰,城池如画卷般舒展,人亦随之风起云涌。这本书记录了一座城池和一代人杰曾经的繁花似锦,爱与哀愁。
——徐春萍(上海电影集团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