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氍毹上七十年:苏稚武旦生涯实录》:
报考戏校
1938年10月17日,我出生在北京一个普通人家。父亲苏广源,在一所小学任教,靠教书养家糊口。母亲安慧卿,生了我们兄妹五个,承担着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那时,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艰苦。
妈妈心地善良、聪明贤惠、勤俭持家,身上有着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生活虽然困难,但妈妈心灵手巧,她用平日收集的各种布头剪成好看的花样缝补在我们的衣服上,让我们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记得有一次过年,晚上我躺在被窝儿里偷偷看妈妈为我们兄妹几个缝制过年的衣服。我看见妈妈先在炉子上烧了一大盆染色水,然后把做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水盆里。第二天清晨,我一觉醒来,看见妈妈仍在忙碌着,前一天晚上妈妈放进盆里的衣服已经被染成漂亮的颜色。
我六岁那年上学,正赶上冬天。妈妈把她结婚陪嫁的紫色被面拆了,特地为我改成一条小棉裤。没想到第一天上学,我就摔了一个大跟头把新棉裤弄破了,当时我害怕极了。回到家里,妈妈没有对我发脾气,而是轻声细语地对我说:“第一天上学肯定紧张,没关系!”妈妈又连夜把棉裤缝好、洗净、烘干。第二天,我穿上妈妈为我洗净、缝好的棉裤高高兴兴地上学了。
妈妈教育孩子很有办法,对孩子们从来不打不骂、不偏不向,每当我们犯错误的时候,妈妈总是以理服人。她时常以“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口头语教导我们。
家庭的贫困使我渴望有机会能够早一些离开家,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1949年年初,我11岁的时候妈妈得了重病,我想如果我能出去上学,不仅能减轻家庭的负担,还能省下饭钱帮助妈妈看病。
1949年4月,我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伯父和父亲的谈话,他们商量着要带我姐姐报考华北大学,带我哥哥、弟弟报考戏曲学校。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来了精神,追着伯父大声说:“伯父,我也要考戏校。”伯父说:“戏校不要女生。”我不相信伯父的话。奶奶很封建,听说我要去报考戏校也极力反对,但我坚持要去。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哥哥、弟弟一起去报考戏曲学校。
报考戏校的那天,我趁家人不注意,偷偷地窜出家门,紧跟在伯父、哥哥和弟弟的后面。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伯父看见我在后面紧跟着,就说:“戏校不招女学生,真的不招女学生!”我低头不语,心想:“伯父一定是在骗我!戏台上演戏,也不能没有女演员呀?戏校肯定招女生。”无论伯父怎么说,我就是紧跟在伯父后面。伯父不时回头看着我,我也睁大眼睛看着伯父,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不停地往前走。突然,我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因为从伯父的眼神里,我意识到伯父已经同意我报考戏校了。
当时,原国民党208师所属四维剧校已由北京军管会所属文管会接管了,并搬迁到北池子草垛胡同。此时,学校正在筹建新的戏曲学校并准备扩招学员,我们哥儿仨就是在这个时期报考戏校的。
顺利通过了考试
考试那天,我们走进校门,眼前出现了一栋坐东朝西的二层灰色小楼。后来进校我才知道,这二层小楼可不简单,它是一个多功能楼!二层北边是男生宿舍,南边一部分是女生宿舍,一部分是办公室和教室。一层北边的大房间用作学戏、练功、排戏、实习演出,一天三顿饭也在这里吃,可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多功能厅”。南边的房间是存放戏箱的大库房。因为是第一次见到楼房,我感到特别新鲜。学校的院子特别大,楼也特别高,用作考场的那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是用席子隔出来的。
史若虚、李紫贵老师是我们的考官。他们穿着朴素,尤其是史若虚老师穿的那条背带裤令我印象深刻,那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一些人习惯的穿着。
进入考试房间,我和弟弟坐在一张单人床上,哥哥坐在一个练功凳上,史若虚老师、李紫贵老师分别坐在两张长板凳上。
小的时侯,我经常蹲在窗户下听哥哥唱戏。我们住的地方分为前后两个院落,我们家住在后院,前院是我们称呼姑爷爷的赵静尘(京城著名票友,唱老旦,艺号卧云居士)的住处。我们小的时候,由于家里守旧,卧云居士唱戏、教戏的时候女孩子是不能进去看的,哥哥常在卧云居士的房间里听姑爷爷吊嗓子,哥哥还跟姑爷爷学了《钓金龟》和《打渔杀家》。但当时我不知道哥哥唱的是什么。每当我偷听的时候,还总挨奶奶的呲儿:“丫头家的,走开!”
史若虚老师点着我哥哥的名字,哥哥先唱了一段老旦戏,唱完老旦戏又唱了几旬《打渔杀家》的“父女打渔在河下”。直到考试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哥哥在家里唱的是京剧!哥哥嗓音又高又亮,老师边听边点头。李紫贵老师问我:“你会唱戏吗?”我说:“不会。”老师让我唱首歌,我就放声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唱完之后,李紫贵老师递给我一本书,让我念,我虽然有点磕巴,但总体还是念下来了,完成得还不错。李紫贵老师又带着我念戏词,老师念一句,我学念一句。当老师念到“我!金玉奴”时,我觉得老师的声调很特别,就拉长了声儿跟着老师学。我一边念,一边笑,笑声越来越大。老师见状连忙说:“停、停、停。”这时,我把老师也逗笑了。接着一个女同学走进来,她带着我们喊:“咿——啊——”我跟着喊,弟弟也跟着喊。喊完“咿——啊——”,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入校后我知道这位女同学叫齐玉珍)走进来,带着我们进行腰腿测试。男同学教我们踢正腿,我腿踢得很高。李紫贵老师说:“小姑娘往脑门儿上踢。”我使劲地往脑门儿上踢,一不留神“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李老师急忙把我扶起来。接着李老师扶着我的腰,让我双手摸地。我身体瘦小,腰又软,双手一下子就摸到了地上。女同学教我兰花指,我努力地模仿着。最后,那位男同学带着我们练“弹跳”,我们三个人不停地用力跳着——在老师“可以了”的口令声中,我们结束了考试。
大约半个多月后,我们哥儿仨顺利通过了考试,高兴地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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