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三晋百部原创小说中的一部,描述了阁老村里一家三代的悲欢离合的故事。以在读研究生康沛然为主人公,康沛然带着他的女朋友温小婷回到自己的小山村,他出生于贫困农家,温小婷出身于都市领导干部家庭。康沛然为挣学费,同时想让女朋友理解他的过去,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家乡的康沛然依然到黑煤窑做一个窑黑子,然遭遇矿难。 经过一番生死搏斗,终于获得新生。温小婷在村里被富二代王乙涛追求,兜兜转转,最终明白了自己的真爱就是吃苦好学的康沛然。
第一章
快要哈班了,窑黑子们或躺或坐或靠在窑壁上休息。
某些时候,我受到某种情绪压抑,就会说出家乡话。事实上,我不想说家乡话,家乡话让我忧伤,让我畏惧,尤其是在我经历一场生死劫难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阁老村土话里所说的“哈”就是说“下”或“吓”。
还有,阁老村人说挖煤工不是说挖煤工,是说当窑黑子。
我也是窑黑子,我挤在大家中间刚坐下就睡着了,刚睡着就看见我爷爷在阁老村街里奔走,奔走到我面前一闪而过,冲我大喊大叫说,猪猪,不要当窑黑子哈煤窑挣钱了,叫上你爹和阁老村人快跑,过一会儿阁老村要发生一场天塌地陷毁灭阁老村人的大灾难。这宗千古弥天大灾,我一个多月前就感知到了,就开始给阁老村人制造征兆,阁老村人不叫征兆叫显迹。一个多月过去了,阁老村平静如石,稳重如山,白天哧溜溜滑过去,黑夜哧溜溜滑过来,没有一个人因我制造的显迹警觉过。
我爷爷完完全全就是说家乡话———说下就是说哈。我心怀忧伤,心怀畏惧,想把我爷爷的原话转述给朋友们。
我爷爷几年前就死了,死之前已瘫痪好多年,哪里能在村街里奔走?我爷爷不光瘫痪,还嘴眼歪斜了,想说话说不出来,瞪大眼睛只是喉咙里咯吧吧咯吧吧不断响,脖子里和脸上有一些青筋紧绷绷暴凸起来,像是就要迸裂,迸裂出乌黑乌黑的血水水喷射到房梁上。房梁上挂着一只荆条编织的小篮子,篮子里放着馒头、核桃、干枣之类,逢年过节或雨雪天气,我爷爷还会自制各种油炸小食物,比如油麻花、油蛋蛋、油饼饼———我爷爷和我爹统称油食儿,阁老村也有人说是油食饵———就是小娃儿们哭闹的时候用来打哄小娃儿们不哭闹的食物。不管是油食儿还是油食饵,凡放进篮子里的食物,我爹和我爷爷都只叫“小吃耍”,到底“小吃耍”包括哪一些食物,我爷爷说不清,我爹也说不清,这是阁老村的一个专用名词呢。但有一点很明确:“小吃耍”只让我一个人吃。我爷爷没瘫痪那一阵儿,每次让我吃放在篮子里的“小吃耍”,都是踩一只板凳,踮脚伸臂颤颤巍巍去探摸那篮子。那篮子上覆盖一块蓝棉布,我爷爷揭开蓝棉布,从篮子里摸出一把“小吃耍”,迫不及待颤颤巍巍递给我。有时候我缠着让我爹和我爷爷吃,我爹和我爷爷都会说,都是些“小吃耍”,只应该小娃儿们吃,大人们吃了,嘴上会生疮。这样说过,我爷爷会问我:你想让爷爷嘴上生疮啊?我爹会问我:你想让爹嘴上生疮啊?实际上是我去村小学上学之后,我爷爷常偷着让我爹吃油饼饼,我爹也常吃呢。
我爷爷除了给我和我爹吃“小吃耍”,还给我哼唱道情戏:
一非是泰山崩倒难扶起
二不是病入膏肓药难医
我爷爷说这道情戏不是我爷爷爱哼唱,是我奶奶爱哼唱,我奶奶不光爱哼唱还想教我爷爷哼唱。我爷爷说:爷爷脑子笨,哪里能学会,是日久天长听你奶奶哼唱记哈这两句。我爷爷名叫康奎,小名奎奎,中条山西麓阁老村人,宣统二年(!"!#)生,$##% 年殁,走过清末走过民国走进共和国。脚下走过的路比蚕一辈子吐过的丝还长,经历过的事比一个人一辈子收获的谷子还多,捏坏的筷子竖在灶台上,比我爷爷后半辈子在阁老村前山梁上植出的那片杨树林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