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您的大多数创作是以北方为背景,如《行走时代》《英雄血》《在传说中》《想象一个歌手》中呈现的背景,但在《心爱的树》和《绿灯笼》中,您都写到了重庆、嘉陵江,在《妹妹上花楼》中甚至写到了湖南、广西交界处的女书诞生地.《红色娘子军》的背景地更远。这一点我很诧异。在您的简历中,似乎没有在南方生活的经历。借此机会,能否介绍一下您的经历、游历与您的创作的关系?
蒋:我的经历很简单,出生在北方,生长在北方,如你所说,从没有在南方生活的经历。我游历的地方也不算很多,至少,我在小说《红色娘子军》中所描写的新加坡,就还没有去过。不过,一个人经历、游历的丰富,不能决定其小说世界的丰富。在想象中到达的地方,有时,比真实的抵达更有魅力。我想,这也是小说这种艺术门类所特有的魅力所在吧!
当然,从前,也有人说过,我的精神气息是南方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客观的评价,但,我觉得这很神秘。
李:《心爱的树》评论界已经说得很多,因此,我首先想说说《英雄血》这部小说。无疑,这部小说很沉重。一个解放军的团长,因为复仇,枪杀了一个国际主义战士、一个日本共产党员,他自己也因此被枪毙。理智地想,一个经过抗日战争的老战士,一个从与日军作战已经转向与国民党军队作战的团长,应该明白所肩负的任务已经完全不同,应该明白国际主义战士和日本共产党员的含义。再退一步,即使时间仍然停留在抗日战争时期,即使“吉一刀”是战俘,鲍仇也应明白,他无权枪杀“吉一刀”,更何况,“吉一刀”在军中是著名的外科医生.是曾经挽回过无数人生命的医生。但悲剧依然发生了,这倒使我想到,悲剧是无法用理智来控制和思考的,正因为理智在此刻的无力,才有这一个令历史、令书写历史的人、令阅读历史的人,都深感痛惜的瞬间发生。这部作品让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刻画一个军人、一个有团长身份的军人。英雄也好、军人也好,百姓也好、敌人也好,人的局限性和真实性如此令人信服地一起立在文字之间。
蒋:谢谢您能这样理解《英雄血》,如您所说,我想写的,正是这种人的局限性,这种所谓“理性”的不可信任.以及人性本身的缺憾。“宽恕”是一个何其古老的命题,但,人类历史告诉我,人这种生物,其实,是没有“宽恕”的能力的,所以,他们才创造了神,让神来替我们完成宽恕。同时,我也想表达战争的残酷,以及它对人性最深刻的损害和蹂躏。任何廉价的宽恕,或者貌似公正的指责,对我的主人公是不公平的,也不是我的初衷。我只能说,鲍仇也罢,“吉一刀”也罢,他们都是牺牲品,既是战争的牺牲品,也是古老的人性的牺牲品。
李:《妹妹上花楼》是一篇很独特的短篇小说。这个故事的背景并不是您熟悉的黄河大地,而是湖南、广西交界地——江永的故事。对女书,我略有所知,因为最早发现女书的学者在武汉。较早研究女书以及研究成果丰硕的地方也是武汉。我有一个朋友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写了一部关于女书的电视剧本,当然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拍出来。我很好奇,您怎么想到了写这个故事?这篇小说的名字也被您用来作为小说集的名字,想来您对这篇小说是格外看重的。从作品中我能感受到您对江永这个地方的女性之间特有的情义(“结老同”“结行客”)有一种同情甚至赞美,尽管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凄婉的。当然,仔细想来,这种存在于女性之间的独特情感生活似乎也不完全是现代的同性恋.因为香巧与英秀的情感至少在香巧这方面,过于洁净、清澈,如同潇水。困惑的是香巧的自杀显然也属于殉情。这让这个故事更加朦胧、神秘,更加具有可解读的空间。
蒋: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长,我的老师——太原师范专科学校(如今的太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潘慎先生,说起来和女书颇有些渊源。20世纪50年代,他在北京的中国语言研究所工作期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来自湖南省博物馆的包裹,里面有三本“天书”——女书最原始的资料。从那时起,他开始了对这种奇妙文字的研究,只不过,没有几年,他就成了“右派”,从此,发配、劳改,一耽搁就是二十几年。等到他能够重新研究女书的时候,已是我们都知道的80年代……尽管如此,他现在仍然被称为研究女书的“第一奇人”。我第一次看见女书,是在我们另外一个老师的家里,潘先生用女书书写了一副中堂送她补壁。初见那文字,我极好奇,也很感动,并且,有一种无端的亲切,仿佛似曾相识。
其实,最初,这篇小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迹》,是应法国人文科学研究院之邀所做。这个研究院有一个文学研究项目,叫“两仪文舍”,就是由他们拟定一个题目,比如《幸存》,比如《颜色》,比如《死亡》等,然后,邀请两位作家——一位法国作家,一位中国作家,各自就这个题目写一篇短篇小说,国内有好几位作家参与过“两仪文舍”的写作。2008年,我和另一位法国女作家得到的题目就是《迹》,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女书,我想,还有比女书更切题的吗?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篇短篇小说。
其实,在江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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