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三部曲:墙》:
喜欢开玩笑的吴永泽终于和柳淑琦有了一次合作,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治理环境卫生之后柳淑琦去了农村,而吴永泽在三反运动中被糖衣炮弹打了个正着,成为一名既可怜又可耻的贪污犯。
从大学堂出来的柳淑琦,骨子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贫苦人民的偏好。那天下午,她向区长汇报时一不留神就说:“人民解放军一进城,我们朝阳门大街的居民就乐开了花,小胡同天天都能听见有人唱歌。虽然大杂院里的那个工人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时总是跑调,可是唱得很高昂,饱含深情。我就爱听他们唱歌,声音沙沙哑哑的,很有工人那种豪气与悲怆。和他们在一起,总是爽爽快快的,有一股气宇轩昂的感觉。”区长眯着细长的眼睛不无幽默地问:“真的?你不要骗老子。”这个只比柳淑琦大六岁却在太行山上打过八年游击的区长,生性幽默开朗,两个人一说话就口无遮拦。柳淑琦说:“怎么不是真的?难道骗你不成!”区长双手一合说:“好。我正发愁找不到合适人选呢,这回送上门来了。”他一高兴腾地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跳了好几跳。
柳淑琦有些恐慌:“什么送上门来了?不是天天和你一起工作嘛!”区长并不理会柳淑琦的计较,一下一一下地用手指戳点柳淑琦的肩膀:“就是你了。
派你到朝阳门当街长去,怎么样?”柳淑琦的肩膀被区长点得生疼,就责怪说:“什么怎么样,为什么不把我留在区里?”区长毫不在意柳淑琦的情绪,谴:“你呀,对那条街道熟悉,更重要的是,你和住在那里的老百姓有感情。可是街道工作担子很重,我生怕你担当不起来呢。”“怎么担当不起来?”柳淑琦不服气了。
“你不服气?不服气不行。街道是基层政权,我们很多事情都必须通过街道落实呢。国民党为了统治老百姓,在街道实行保甲制,把保长甲长变成了向老百姓要粮、要丁、摊派、勒索的爪牙,与群众的关系很不好。我们建立人民政权,就不能实行保甲制。可是怎样建立一个密切联系群众、代表人民的利益、为人民办事的基层政权呢,嗯——?”区长嗯了一声就叹息不已,“难呀,基层干部太难配备了呀!”区长越是踟蹰,柳淑琦越是强烈,说:“区长,甭卖关子了。你说吧,我看我行不行!”“建立街政府太重要了。”区长一板一眼,字斟句酌,给柳淑琦讲了一通自己对街政府的思考,“必须尽快取消保甲长制度,但过渡时期又不能出现真空。我考虑在区政府下面设街政府,街政府下面设居民小组。这是一个政权系统。只是政权刚刚建立,不可能马上选举,所以只能委派,以后发现了干部再提拔。接触了这么多天,我觉得你对老百姓有感情,工作上有冲劲儿,但是方法上呢?”区长竟然怀疑自己的能力,柳淑琦就直白地说:“市委书记不是说了吗,工作要讲究艺术性。你忘了?”她一不小心就暗示了区长一把:我是懂得领导和领导艺术的,你甭担心我这些。“对。还是你记性好。”区长晃了晃脑壳,呵呵地笑了。
甫一上任,柳淑琦便遭遇了朝阳门街政府的第一个最艰巨也是最光荣的大事件,就是进行一次全面的彻底的垃圾大清理。
这天春风拂面杨柳吐绿,柳淑琦对副街长兼民政委员说:“老贺,这清运工作关系到新政府的威信,可不敢马虎哟。我们必须先下去了解一下情况,你看好不好?”老贺说:“好。你什么时间去,叫我。”柳淑琦说:“赶早不赶晚,我们现在就去。”说完一招呼文书,三个人就往朝阳门脸儿去了。
三个人一处不落地把这条大街走了一个遍,还细致地踏访了一些大杂院。经过踏看,柳淑琦心里有了底,那些独门独户的庭院还算干净,可是大杂院就显得凌乱一些,脏土堆得哪儿都是,特别是小胡同,拐角处大都堆满了脏土。冬天刚过,就闻出臭味来了,尤其是弘兴寺背旮旯的那个地方更加腌臜,裸露着破鞋烂袜子不说,脏水里还漂着烂菜叶儿,边缘还躺着一只死猫还有三只死耗子,面目狰狞恐怖。黄黑色的稀屎从脏土堆上一直淌到地面,让人呕吐。
柳淑琦看一眼心就抖,踩在泥里脚板一滑,另一只脚就踩到了死耗子,两条裤腿立刻溅满了黄泥汤,就连蓝色列宁服下摆也溅了一堆泥点子。柳淑琦下意识地一扑打就沾了一满手。仔细一看,竟然是稀屎汤子,转身对着墙根就呕。民政委员老贺掏了掏兜,掏出一张废报纸递给柳淑琦。柳淑琦摆摆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黄手绢擦了擦嘴,然后又擦了手,这才接过民政委员递过来的废报纸擦衣服,就那么一擦,蓝色下摆就留下了几条黑黄色的印渍。
老贺问:“好点儿没有?”然后又说,“这些街坊怎么这么千?尿盆子也往上面泼。”老贺虽然气愤,但说话很有分寸。老贺是留用人员,街坊邻居说他没跟街坊耍过横。老贺却说:“我受了不老少夹板气。”在大杂院里,柳淑琦遇见了吴永泽。
吴永泽说:“到时候我们工人阶级保证热火朝天干在最前头。柳淑琦说:“我在这里向工人老大哥敬礼了。”吴永泽说:“别介,光是老大哥吗?还有一个大叔呢。”柳淑琦说:“完成清运,我一定把吴叔叔的功劳报告上去,让党表扬你。”只一句话就让吴永泽的脸布满了红晕,仿佛闷下一杯二锅头。柳淑琦不依不饶:“吴叔叔。你别不好意思,这个功劳一定要记上的。这不仅是你的功劳,这也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功劳。这表明了我们工人阶级的觉悟和领导力量。
”不知啥时候柳纛站在了大杂院门口,脑壳差点儿顶到了门楣。柳纛跷着大拇指说:“淑琦大姐,你说得真好。”说完改变姿势,一手扶门框,一手指院墙,“淑琦大姐,我和淑瑁给你突击几张宣传画还有大标语,满墙一贴就宣传了。”柳淑琦很满意柳纛的态度,嘴上却说:“像回儿事似的,有这么简单吗?”柳纛一仰脖子说:“反饥饿反内战那阵儿,咱们不就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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