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图》:
第一章 雪落大地了无痕光阴似箭水自流
尘归尘,土归土。去的尽管去着,来的尽管来着,来去之间不留半点痕迹。柏树依然是那棵古柏,槐树依然是那棵古槐,黄土依然是那粒粒黄土。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为什么活着?人生的一切迷惑似乎都包含在两个字里面:时空。
西北风呼啸而过,黄土地在眯眯毛的草黄中随风飘摇。苍黄昏暗的黄土地上,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昏黄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爆竹炸裂的钝响,空气里弥漫着幽微的火药香。
风越来越大了,天上下起了雪。雪花像美丽的玉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像天使赏赐的小白花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雪花像蝴蝶一样,一会儿落在屋檐下,一会儿落在树枝上,不时飘在秦厚林的脸上、肩上、衣上。山川、田野、村庄、塬地、沟壑、流水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
秦厚林踩着积雪向茫茫雪海中家的方向走着。
“厚林,把先人请回来没有?”母亲问。
秦厚林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说:“妈喔,先人已经请回来咧。我已经在我伯家把先人敬好咧。”身上的雪花落在房间的砖头地上,湿湿的砖头和黄土搅和在一起,散发出阴冷潮湿的暗光。
是的,秦厚林将先人请回来过年了。这是黄土地上过年时的一个习俗。在除夕的傍晚,小辈们就你一伙、我一堆地向顶峰山的二蹬地出发了。
顶峰山是这块黄土地上最高的一块黄土塬。沿着顶峰山向北是金家塬,金家塬顺着地势慢慢地向下延伸;向东是麦河沟,沟底静静地躺着一条充满神奇色彩的河流,黄土地上的人们叫它麦河,官方叫它漠峪河;向西是一道道、一蹬蹬的梯田;向南也是一蹬蹬、一道道的梯田。西南不远处流过一条闪闪的河流,官方叫它漆水河,古人叫它姬水。
二蹬地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留下的一片坟地。自从改革开放后,从这块古老的黄土地离世的人们都静静地躺在这块土地上,守望着自己的家——二水寺村。
二水寺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名字。二水是很好理解的,因为有麦河和漆水河从村子旁流过。可是寺是什么意思呢?改革开放后出生的娃娃们唯一记得的就是武功八景中的描述了:
姜嫄古墓小华山,教稼台封后稷官,苏武节碑龙门传,上阁钟声响九天,
喀山晚照晒书卷,东桥水波花柳显,二水塔影两河湾,报本胡燕更奇观。
据《武功县志》记载:二水寺塔位于漆水河与漠峪河道交汇之塬头上,“风水古来佳,水明塔影秀”。塔为七级八面,玲珑清秀。倒影映衬在漆水河与漠峪河的流水中,可谓自然恬淡,别具一格。
夕阳洒在后院的皂角树上,映出母亲红红的温暖的身影,秦厚林牵着母亲的衣角跟在母亲身后。当母亲踩着一块一尺长、半尺宽的青砖将猪食顺着食槽倒下去的时候,秦厚林问:“妈喔,你踩的这块砖是哪里来的?怎么和咱家门前二蛋家的红砖不一样呢?”
母亲回过头看着小儿子红彤彤的脸蛋说:“这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拆的塔里的砖。咱村家家户户的后院都有几块这样的砖。二蛋家后院也有这样的砖。”
“‘文化大革命’是什么?为什么要拆掉塔呢?”秦厚林追问着。母亲已经走过去铡猪草了,并没有回答秦厚林的问话。秦厚林一直想象着二水寺的古塔,二水寺的影子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走进寺里和大师谈论着人生,只有古柏和古槐在风声中,笑看着红尘中的点点滴滴。
二水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二水村依然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顶着雪花的人们肤胳窝里夹着蜡黄的烧纸,手里拿着红色的蜡烛和粉红的烧香,去请先人回家过年。
秦厚林并没有像大家一样走向顶峰山,而是走向二水村二组的自留地。顶峰山上埋葬着改革开放后离世的人们,然而自留地与机井地里却静静地躺着秦厚林的爷爷和奶奶。爷爷和奶奶在秦厚林的记忆中和黄土地上的老人一模一样。
秦厚林的爷爷也有那古铜一样的皮肤和那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脊梁,额头上留下岁月碾过的一道道痕迹。他的爷爷也会穿着那粗布大褂,蹬着方口布鞋,腰里缠着深蓝色的腰带,手背搭在屁股后拿着古铜色的烟杆。烟杆上的烟袋一颤一颤地跟着爷爷的节奏跳跃着,在黄土地上画下生命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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