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可守定的地方,但任何文化,无论多么伟大的文化,都不会是纯粹的清洁。也许,就在他守定的最清洁处,稍加透视,便能映出遮盖不住的肮脏。
徐桐太师笃定传统的清洁处,昭昭在人耳目,虽稍嫌腐朽,自有价值。这一价值被当朝利用着,以为整个国家都笃定清洁的文化象征。他因此有上朝的资格,连慈禧太后都对他礼贤不止,一见他的面,便唤太监上前搀扶,以示荣宠和对传统的尊崇。如果徐桐懂得自己这特定的价值所在就好了:你不过是一座老宅子里摆设的一件古董,显示着这宅子的古色古香,其他,你微不足道。
然而,徐桐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有更多的价值,认定“修身、治国、平天下”决不仅仅是一种道德主张,而是执政党的实际需求。老子既然道德修养第一,那么必定是治理国家的第一等人才,也必然是“老子天下第一”。这逻辑在徐桐大师的心里演绎了几十年,居然一直不成实际的逻辑,不禁牢骚大盛。
人们尊敬他,唤他“徐相”,他说,“当不成军机大臣,我这个大学士算什么真宰相!”
有一天,醉眼蒙咙,更透出深层心事:“大清要我这个掌院大学士,是要我培养人才的。可我培养了半天,你根本不用,我不是瞎忙吗?总有一天,我要当上军机大臣,不,要当上管部的军机大臣,专管吏部!”
心里存了妄念,道德便不再清洁。清朝大臣晋见,汉臣称“臣下”,满臣称“奴才”。清代大学士,只设四人,两汉两满,以示公允。但徐桐主动要求改变自己的汉籍为满籍,以在朝中,在太后面前,有称“奴才”的资格。以汉臣的身份而如此厚颜无耻地甘当奴才,在大清二百多年历史中,仅其一人!
然而,身份是“奴才”了,人家还是没把他当真正的奴才——自家人——看待,他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大学士,不见有入主军机中枢的希望。这样,一直混到八十高龄,那希望已经更加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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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教授,著名学者(萧功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