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下果木子的时候,他摘了摆在大道边 上卖。他常常把瓜果 筐子扔在道边,而人却在园子里的树下喝茶。有人喊 :“喂,掌柜的,果 木子咋卖?”他隔着篱笆回答:“相了!你拣着好的吃 !’’有时候村里的孩 子走过,眼巴巴地盯着那些果木子看,他总是拿起最 好的递过去,说:“自 家园子里种的,让孩子们尝尝鲜!”大人们诺诺地要 掏钱,他挥挥手说:“相 了,不值几个钱,只要孩子喜欢吃就行!” 李望彦接手这块地以后,并没有发生任何龙虎犯 相的事,就连一向抢 劫断道的也销声匿迹了,他说以这样的形式走上了一 条迅速膨胀和富裕的 道路。最初走进桃花峪时的怀疑一夜间被大风吹散了 ,大伙儿都把佩服的 目光投向他。他们预言李望彦命中注定是一条强龙, 他盘踞在这块龙虎是 非之地,那些蛟龙猛虎早已俯首称臣了。
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人们习以为常,这足以证明桃 花峪人的宽容。他的 家安在村中央,这里几步就到街心。街上有几处店铺 ,常有村民顾及着方 便来打酱油、秤盐、买针线。稍走几步转入小巷,又 是一番安谧的景象。
天井不大,进门是一道影壁墙,墙下种了一株蔷薇, 春天里会开出很好看 的粉红碎花来。脚步向西一转便是院落,院落里种了 葡萄和葫芦竹,谐音 “福禄”,葡萄架下摆了石桌椅。凯儿有空就坐在石 桌前陪父母亲喝茶聊天。
有风的晚上葡萄叶沙沙作响,竹叶拥拥簇簇地站在身 后说些闲话,这种惬 意就是紫禁城的皇帝也不换。
尚庄跟桃花峪搭界,数年前有一武林奇人姓吕名 无常,据说曾凭一身 武艺闯天下,爱上了上海滩一个帮主的小妾,这场旷 世奇恋最终以小妾被 人毁容卖身、他被投牢致残逐出上海为代价。落叶归 根以后,他靠朋友资 助买下了乌龙河边一块水浇田,正好跟李望彦的桃园 子隔河相望,平时以 种瓜为生。此人嗜酒如命,还常常到赌场玩牌九。有 一次玩输了,便向李 望彦求助。李望彦掏出几块大洋扔给他,关切地拍拍 他的肩膀说:。。兄弟, 日子长着哩,好自为之!”然而,他那一次又一如既 往地输了,输得鸟蛋精 光。债主来收他的地,李望彦愤愤地说:“他欠的债 我来还。地是绝对不 卖的,如果你们哪个想为难我,我李望彦也不是吃素 的!”来人也不是存 心要房子要地,是要钱。见好就收,他们拿了李尹氏 送过来的银圆和首饰, 二话没说就走了。吕无常却无颜面对,扔下一句话: “望彦哥,既然你为 兄弟还了债,这几亩瓜地就是你的了。若你实在不收 ,就替兄弟看管着, 如果哪一天兄弟回来,你就还给俺,俺不回来,就说 明俺死在外头了,你 也别挂记着。兄弟一场,你只要每年寒食在河边给我 烧刀纸就行了!” 吕无常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悄然走了,这 便是乌龙河边李尹氏 经常坐着看风景的那片地。李望彦精心守护并耕耘着 这块地,他最大的希 望就是在某一天那个胖胖的光脑袋吕兄突然现身。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的希望之火一天天暗淡下去,那片水烧田也越发肥 沃起来。有一年春上 李望彦做了一个梦,梦见吕无常回来了,人老得一塌 糊涂。醒来他突发奇 想,在地里种了几十棵桃树,如果哪一天吕兄回来了 ,人不能劳动了,就 指望着地里的桃树养老。然而桃树越来越粗壮,吕无 常却始终无消息,后来, 有人看到吕无常死在了异乡。
当李望彦想在那块三角地建座马车店的时候,李 尹氏还有一丝犹豫, 劝丈夫稳稳当当地过日子。那时候日本人已经占领了 北平,正向南推进, 国军光撤退、不抗战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也有人 说国军正沿黄河大规 模修筑工事,国民政府围绕胶济铁路、黄河、白云山 区划定了一个特别战 区,乌河镇正处在旋涡的中心,桃花峪也沾上了边。
黄河上一连架设了两座浮桥,仍不能满足通行的 需求,大批南下难民 乱哄哄地滞留在桥头,情绪曰渐浮躁。战区指挥部要 求开辟一条临时大道, 从乌河镇直通黄河南岸,从而解开这个死结。临时通 道把隐匿在大山之中 的桃花峪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马家旺家的瓜 蔓头子老六在乌河镇 当镇长助理,挑头干这事。
马家祖上打铁鞋钉马掌,家境不好也不坏,就是 香火不旺,三代单传, 稍不留神就会吹灯拔蜡。马家旺的爹钉出点小财富来 ,忙着置宅子置地, 且有意给儿子找了个大腚的媳妇传宗接代。马家旺白 天忙活完了摊子上的 活,夜里头忙着耕耘老婆两垄薄地,但忙弯了腰,忙 得老婆两扇后座瘦成 把刀,也没生出半个带把的来。眼瞅着就要绝望了, 老婆竟珠胎暗结,生 了一个宝贝儿子,这就是马六子。
听说儿子要领着修路,马家旺忧心忡忡:“这六 子就是不明事理,兵 荒马乱的还挑头修路,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P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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