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梦》:
黄正梦抬头扫视一圈,若有所思。他慢慢地放下烟斗,望着董书记,不言不语好一阵子,董书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会才催促说:“老书记,听你的了,我的话讲完了。”本来这个会,不是黄正梦有心召开的,是董书记要亲自到场督阵,想将他一军,安排他召集开的。
黄家湾祖先留下的就80来亩田土,农业学大寨时,毁林改土,又增加了十多亩,达到100来亩田土。
如今除去已退耕还林的十多亩地,又只有80来亩田土了。全队十多户人家,70多口人。几户姓黄,新中国成立前后都是黄家湾的后人。几户外姓,都是土改时分地主的田地、山林、房屋迁来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就只有十来个老头,几个老婆婆,几个接近老婆婆年龄的妇女,其余的都是学生、幼仔。湾里外出打工的青年人,绝大多数都是去百里外的县城,在黄正梦的儿子黄兴立办的公司长年上班。早在一年前,本姓的、外姓的叔辈、老哥们,曾建议他把湾里的土地统一起来,像过去生产队集体时那样耕种,为上班的年轻人免去后顾之忧,大家都图个方便,并未想在土地里捞多少票子,因为还不知道土地转让的有关政策。其实,黄正梦又何尝不想,为了自己的心血,儿子的企业有更大的发展,把各家经营土地套在企业上一起发展,是一条最好的路子。说起土地使用权转让,就是解不开自己埋在心底的一个陈年的心结。除了黄家的叔辈们可以揣测到,外姓的和社会上的人都难知晓,董书记当然不懂。
在董书记的催促下,他才慢慢开口:“董书记讲的都是国家政策,我接受党教育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党的政策都好。问题是要结合本地实际,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我知道大家都推荐我来提领口,因我今年近65岁了,早就力不从心,董书记还未上任,我就向上届党委提出过,不干这个支书了,上面总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看还是由队长来提领口,你才50来岁,办法我们大家可以帮你想。土地使用权也用不着转让,‘耕者有其田’嘛。所有权是集体的,使用权可共同使用,也可分散使用,管理办法,是人想的。二是怎样经营这几十亩田土。想在地里增加收入,人均一亩多地,靠种粮食作物,始终发不了财。
关键是要找到替代粮食作物的项目,不管是共同使用还是分散使用,找不到项目等于白说。只种粮食作物,其价值不在土地集中与否。20年前,我们湾大家都种柑橘苗,全省、全县行政号召发展水果产业,恰好缺少苗子,我们有,就发了。说实在话,那时县长、专员找我要苗子的不少,你们都富了,我出了名。后来动员我入党,还挂上这个支部书记,甩都甩不掉。
那时我们湾,土地并未集中,统一技术,统一买卖,都经营苗木,那也算规模经营。那时如果允许土地转让,可能谁也不会同意。如果我们现在能找到代替粮食作物的项目,需要土地集中使用,就集中。上面有了好的政策,办法是人想的。比如当年,种植计划是死任务,但国家实际要的就是粮食和棉花的上缴任务。我们种果苗发了,虽然违背了国家种植计划,但我们买粮、买棉花照样也完成了国家的任务。后来上面就没有话说。后来果树多了。没钱赚了,我们才停业了。说到这里,还得感谢当时乡上的温书记。大家都知道,那时村里的蒋正理书记骂我,割我的资本主义尾巴,他也是好心,怕我又挨整。温书记出面说了句‘看一看’,才解了围。”他不快不慢的发言,可能这些老头听进去了,引起他们有的白惭,有的同情,只有董书记是听不懂的。要说他才是给董书记上了一课,这是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一课。要说他,在20世纪50年代黄家湾睏牛村里,还是唯一读过两年初中的“秀才”。
在座的很难听到过去沉默寡言、言语不多的他,今天落地有声地不要稿子,不快不慢,讲这么长一席话。
这席讲话,第一个问题是他深谋远虑,为其埋藏心结,不愿出来提领口找个借口。其实,谁提领口不是问题,如果把土地与他儿子的企业套在一起,可以找到更年轻的人,来经营管理这一湾土地。项目不好找,农业收益有亏,企业可以填补,土地不会荒废。
如果土地荒废了,若干年都没法弥补。如果要改良田土,需要大量投入,对他而言也不是问题。因为改良田土虽然要大量的投入,但风险不大,其收益是长期的、稳定的,会经营土地的人,谁都知道。新中国成立前,有钱的人都会把钱押在土地上,作长久之计。
那时工商业兼地主才是牢固的,办企业风险大,倒闭了有土地养身。土地是立足之本,进可攻,退可守,农民要过日子,它是一道防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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