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散地》:
回到家,老罗把稿子重新看了一遍,改了几个错别字,把小周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划掉,改成自己儿子的名字。他把房门关上,对着电脑小声念了一遍,语速放慢,跟老周那个语调差不多,耗时二十分钟。他这一辈子好像都没有像老周一样当着这么多人讲过话,他担心罗良或者罗好结婚时,自己表现未必有老周那么从容。
不过,婚礼真美好,他临睡前给庄雅丽赞叹。
两个人的生活,做加法才能有质感,这是老罗的人生格言。几十年下来,老罗的欧体在附近的书法圈也算是声名显赫了。这个显赫的意思,不过是参加了几次市书法协会的比赛,拿过好几个搪瓷缸子,后来是镀金的奖杯,近几年能拿到一些奖金,也在各个文化馆里展览过,比如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书法比赛什么的,偶尔也被邀请到中小学书法班做做指导。书法就是老罗生活中的高级调料,让他的生活越来越有味道,跟吃喝拉撒睡不一样,带着金边的光亮。自从参加完小周的婚礼,老罗好像重新临摹了一种字体,从头到尾的手感都变了,别扭而新鲜,跟只记录一下不一样,投入的感情成分不同。
庄雅丽的加法跟老罗不一样,没生孩子的时候,眺舞是第一位的,她的舞姿以老罗的眼光看,似乎还有点不好看,眺什么都像国标,肌肉绷紧、不自然,可是她不管,她一门心思学习跳舞,跟着录像带学,跟着舞蹈协会的入学,50岁以后还能每天坚持跳两个小时,害得老罗整天担心她得关节炎。后来生了孩子后,她就一门心思扑在儿子女儿身上,跳舞成了业余爱好。她主动从实验室调到后勤,为的就是挪到老罗手下,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早点回家接送孩子。她早上比老罗起得早,陪着孩子走路上学,在路上跟孩子交流思想、交流学习;等钟表指针到达下午4点半,她立刻倒好热水,绝不用冰箱冰水,而是自然冷却到温水,等到孩子回家可以立刻入口。儿子吃的虾每一个都是她剥好的,女儿吃的苹果都是用凉水泡五分钟,拿细盐摩擦过才能入口,甚至到了初中她还拉着儿子帮他洗手,女儿的内衣内裤一律都是她手洗。老罗了解老婆的性格,就是干预也没有用,何不趁着这个时机,享受不被注视的自由。改天,庄雅丽万一火力对准了自己,可能想喘口气都难。
庄雅丽和老罗结婚的时候,除了按照家乡风俗举办个婚礼,大部分都是双方简单请下客,但是沈红鹤立鸡群,和老周是去上海旅行了一趟,不仅如此,还留下了两张铁证——西洋风情的婚纱照,其实就是一个有背景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沈红比现实中还要高雅、大方、贵气,透着一股不可沾染的风情。庄雅丽肯定羡慕过沈红的婚纱照,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盯着看了好久,拉不动腿似的不肯走。女人的忧伤有时候像竹筒的豆子似的直不笼统倒出来,有时候又藏得很深,连自己也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只有不小心碰到了按钮,它才会爆发出来。老罗爱书法,庄雅丽要跳舞,相安无事,也不是那种追求生活情致的人,所以也就没什么矛盾。有时候两个人夜深入静睡不着躺在床上聊聊天,老罗说这日子过得跟白开水似的。庄雅丽就说是啊,不咸不淡,没滋味。人不能静下来,天天跟发动机似的就不会想东想西。同床异梦除了别有心思,估计就是罗氏夫妇一样,老罗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罗良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带个姑娘回来,添点喜气?罗好要是能跟哥哥一样读个好大学就好了。庄雅丽就在忧伤自己的人生,年轻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办,稀里糊涂就嫁给老罗,一辈子平淡无奇,转眼就老了。
……
展开
——王鸿生
项静安静、温婉,邻家小女孩的模样,如果没读过她的评论文章,你会觉得,她应该是个写小说的。
——黄咏梅
★项静是隐藏至深的小说书写者。在《集散地》中,*令人惊讶的还不是她叙事的纯熟,和行文的斩截,而是她轻易遁入各种人生角色的、属于小说家才有的自觉。
——张定浩
★细密周致又婉转曲折,仿佛是绵延多姿的生活流水,内里却锐利得让人心惊。
——黄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