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接盘侠人生
我叫唐小骊,26岁。我的基本款人生有个极为凶猛的名字:接盘侠。
我大学毕业后,仗着会英语和韩语两门外语,在“威客”上接活做散工翻译。一开始,我过着撑不着也饿不死的日子,没活干时就宅在家里玩字幕组。说白了,就是找存在感。反正我这种普相女也没有男人追……
很快,“小鱼都来”这个名字在字幕组打响了名号。我所在的字幕组被挑剔的网友们评为韩剧翻译最佳字幕组。
尽管我在字幕组混得风生水起,可这丝毫没能改变我悲催的生活。散活越来越难接,相比别人,我毫无优势可言。因此,即使我每天只吃泡面,生活也还是陷入困顿之中。
北京的房租贵得人神共愤的,无奈之下,我退了房回家啃老。可寄人篱下,饭好吃,脸难看。整天我妈看我那眼神,就跟梅超风看江南七怪似的。我爸总是不怒自威地教育我:“挺大一丫头,出去干点大太阳底下的事,整天猫屋里抱一电脑,这叫怎么回事啊!”每每此时,我妈就见缝插针:“就是,我一看她在那床上窝着玩电脑,我这心就堵得跟三环似的!唉,你要能有你姐半点好,我就知足了。”
这句话就是如来的“五指山”,从小到大,我妈就用它把我压在我姐的光环下。我心里甚至会有些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们贪心要儿子来着,不然,就生我姐一个,多完美。
没错,我是家里的老二,我上面有个才貌双全的神仙姐姐唐小驰。从性别看,生了我姐,冒着被计划生育惩罚的危险再生一个,我爸妈的心思用脚想也能想出吧?据说,当时是给我姐开了个脑子有毛病的证明才躲过罚款的。只是,这么好的大招儿招来的又是一女儿,失望之情可想而知。我姐叫驰,那还是一匹快马,到我这,骊,黑马。
后来,老毒物的解释更让我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差距。老毒物说:“瞧瞧,你姐是一奔驰,而你,不过是匹小黑马!”
我还真没辜负大家的期待,硬朗朗、活生生地是扫把星转世,倒霉蛋下凡。什么好人好事但凡碰上我都要出点乱子,小则丢人伤财,大则伤身伤心。但这也不怪我。怪只怪我无比平凡的基本款人生里那个极凶猛的名字:接盘侠。我身边的人像密谋好了似的,把吃不了的、吞不进的、咽不下的、酸的、辣的、苦的,统统丢给我。
而我总是吃干抹净,然后假装没心没肺,像个幸福的大傻瓜一样整天扬着一张小饼脸阳光灿烂。
“小骊,你可真是治愈系,浑身都是正能量。我要是你啊,肯定抑郁一百八十回了!”同事美人苏扭着水蛇腰扯着娃娃音对我说。
她说这话时,我的腿正瘸着。前一晚看微博上说一孩子烫伤,急救没钱,需要大家捐款。于是我拿着手机去自动取款机给那孩子转钱,不多,200块。善心不分大小,但愿能帮点忙吧。可我转身出来就掉进了正在维修的下水道里。把我拉出来的师傅说:“姑娘,眼神不好,大晚上的就不要出来了!”
我嘴硬回应道:“那说明你还真是挺坚强的。我抑郁一回,肯定就从这‘啪’地跳下去,成了一张煎饼了!”
我的办公楼在38层,探头向下望,人跟一只猫差不了多少。
自从上到白领精英下到中学生都在网上看剧之后,英剧火了,美剧火了,韩剧更是比唱歌比赛还火。于是,各大网站争着收编翻译。江湖上名号太响亮还是有点作用的,很快,猎头公司就找上门了。
在咖啡厅里,我坐在精英打扮的男人对面,他傲慢地上上下下把我扫描了二三遍之后问:“你就是小鱼都来?”
“您不都二维码扫描了吗?怎么,没辨出真伪?”
我知道猎头是有点失望的。字幕组界的传奇小魔女竟然长得这么……世界和平,不单他没想到,我自己都没想到。我总寻思是不是我爸妈把精华都给我姐了,怀我时就有点偷工减料,不然,怎么就生下我这个一点辨识度都没有的妞呢!
我之所以爱韩剧,也是有原因的。韩剧里大多有个帅得超出宇宙新高度的大长腿男主角,女主角就是我这样的柴火妞,平凡是身上最亮的一个标签。
唉,梦想照进现实吧,现实是,猎头给那家网站找的翻译在上岗前一天遇到了真命天子,第二天闪婚去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猎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见公司老总时使劲吹就行。事实上,我进公司三个月了,都没搞清楚我们公司谁是老总。
不管怎样,我这倒霉女接盘侠终于接了一个好单。我从游击队进了正规军,变成了职场新鲜人,26岁有点老。但对我这个打不死的小强来说,同事之间那点排挤、压制根本穿不透我的铸铁脸皮与浇铸心脏。
与我的人生相对照的就是唐小驰。用时髦的话说,她是人生赢家。虽然经历过一次悲催的结婚未遂事件,但她相貌女神级,学历灭绝师太级。现如今持着美国绿卡,做着洋人太太,抱着混血小北鼻,呼吸着纯净透亮的空气……我的座佑铭一向是:人不能跟人比,咱只跟自己比。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老天爷会如此厚爱我,在我二十六岁生日时,送给我一个超级大礼包。
事业得意时,我的基本款人生里也有个男朋友,他叫周成。我俩是微信摇一摇认识的。
一年前,我跟我妈吵了一架后,跑到路边的大排档纾解郁闷。手机响了一下,见有人加我微信,我想也没想就点了同意。身边另一张桌灰扑扑的一个男人起身四处张望,问了两个玩手机的服务员之后问了我,他说:“你是小鱼都来?”
“我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是雄霸天下!”
如果能被自己的笑噎死,那我肯定是第一个。周成不足一米七的个,细眉细眼,短胳膊瘦腿,用瘦小干枯形容他有点过分,但无论如何跟“雄霸天下”这四个字没有半毛钱关系吧?
我这一笑就没刹住闸,脸红脖子粗地一通咳嗽。人也没含糊,伸手给我敲了敲背,末了一屁股坐我边上,要了一大一小两碗冷面,20个烤串,大碗面他吃,小碗的我吃。吃面的空档跟我介绍了他自己,北漂,从推销毛巾到推销保健品再到现在倒腾人出国,哦,叫留学中介,他都干。不愧是干推销的,周成的口才介于郭德纲和周立波之间,吹点小牛,但不讨厌。
一顿冷面、烤串吃下来,他拿了我的手机拔了自己的号,我没阻拦他。他露出阴谋得逞的小坏笑,像葛优,我的心动了一下。此前,我的全部恋爱经历都是无比悲催的暗恋。我暗恋的人也都天马行空,从金城武到吴尊再到玄彬,个个都远在天边。
我们之后用手机聊了一个月,天快冷时去了北海公园,我们划了船,然后牵了手,之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之所以我们还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跟北京的房价有关,这房价升得比神十都快。他跟人合租一套小公寓住在城南。而我的公司在城北。虽然我们同住一个北京,见一次却是千山万水。
距离产生美,我觉得这份同城的“异地恋”倒比一恋爱就腻在一起称老公老婆的爱情更纯粹些。有次我在公司的茶水间说了这话,同事关关翘着兰花指点我的头:“现在说这话,有你哭的时候。这恋爱啊,一步到位到试婚阶段才知道行不行。像你们这样弄夹生了,将来结婚了才知道不合适,你只能二婚了!”
对于关关的毒舌,我向来不以为意。他什么人啊,恨人有,笑人无的。我跟周成不是俊男靓女,没有华衣豪宅,我们就俩一心扑实过日子的大俗人,我们能有什么不合适啊?我们跟结婚的距离就差一房子,当然,就算是租的都没关系。
生日那天,我没奢望能收到什么惊喜的求婚钻戒和玫瑰,我想要的只是一条生日祝福的短信而已。平凡女孩只敢有这么小的愿望。
午夜十二点,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爆米花爆开的响声,那是我的微信提示音。是周成发来的,微信很短,不是语音,他打了一行字:亲爱的,生日快乐。
后来很久我都想不明白,周成大可以装得忘记了什么都不做。他干嘛一边跟别的女人滚床单,一边又对我表深情?男人,有时候是很让人难以理解。
女神和女神经病最大的区别就是,女神习惯了所有人对她好。女神经病受惯了白眼冷遇,人给一笑脸,立刻亢奋到头脑发热。那天晚上,一向清醒自制的我,费洛蒙噌噌往脑门子上蹿,冲进卧室拿了件外套就奔了出去。
那是老天爷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我的经历可以供很多人借鉴:没事千万别玩什么惊喜。
那天大半夜,我提着两碗热腾腾的拉面,满怀期待地出现在周成的出租屋门外。
周成给我开门时满脸不耐烦,他说:“不是说好了不回来吗?”
说好不回来的,应该是跟他合租的理工男老孟。
见到我,周成“哎哎”了两声,挤在门口说:“你怎么来了?老……老孟在洗澡……”
“那你刚刚说谁不回来了?”我一把推开周成,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床上坐着个淡定的姑娘,就算在床上,她的艳丽也还是把这间小屋媚惑得像王家卫的电影拍摄现场。红唇,红指甲,零乱到风情乱溅的卷发,她的两指之间夹着根烟,不知是不是刚刚要点却没点。还有就是刚刚拉到胸的毛毯,那毯子是我给周成买的……
见了我,她好看的丹凤眼眯成一缝,似笑非笑,就像经历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她说:“你就是那个小梨还是小苹果来着?我说老周,你这审美下降的速度赶上飞机失事了……”
我盯着她胸前可以淹死人的乳沟看了5秒钟,默默转身。虽然我的心被一片片撕碎被无数只脚踩踏,但我只能一声不吭走掉。那是我最后的自尊,我得好好给自己留着。
我看过那部叫《失恋33天》的电影,想过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时会怎么样。想的结果是,我会安静地接受下来。像从前很多开始不能接受的事一样,如同嚼一枚青橄榄,刚吃到嘴里,又苦又涩,咬着牙忍着,慢慢便不觉得怎么样了。
从小到大,我没有被疼爱,没有被夸奖,没有被珍惜过。有的是被嫌弃,被斥责,被呼来喝去。青春期,蒋凤莲最常损我的话是:“那么胖还有脸吃饭?胖死你得了!”所以,很多个晚上,我都饥肠辘辘。我在一个班里待了两学期,班主任老师还是会叫错我的名字。我暗恋一个男生,结果那个男生喜欢我同桌,他请我吃棒冰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他传“情书”不过,我叫唐小骊,就算全世界都向我皱眉头,我还是会没心没肺地扬起一张笑脸递过去。那是我向这世界妥协的方法,我以为这个有用……
有时站在某个工地看那些被水泥、白灰或者木屑弄得跟灰头土脸的民工,我会觉得我活得真没那么差。人总是在与别人悲惨境遇的对比中找到幸福的感觉的。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靠着它努力快乐。
可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站着说话,谁都不腰疼。网上怎么说来着,如果爱,请深爱。直到发现失去周成那一刻起,我的心像生生被撕出一道口子,血汩汩往外涌,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我有多风轻云淡不计得失,还是有我输不起的东西。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周成追了出来。像我翻过的烂片电影或者电视剧里最烂俗的场景一样,电梯门徐徐关上,他的脸缓缓淡出画面。我泪流满面,视线模糊。
冲到小区门口,坐进出租车里,才猛然发现司机是拉我来的那个满脸青春痘的马脸。
司机从倒车镜里瞟我一眼:“怎么样,还真就让我猜着了。这大晚上一个女的从北城奔南城来的,抓奸的吧?不过,我以为且得等一会呢,没想到您身手利索,这一眨眼的功夫……哎,你男人怎么没给带回来?不把他们打散,这叫什么事儿?”
哦,我遇到的是一趴活的活雷锋。我正想着怎么样塑造一下我这壮烈抓奸的怨妇形象,微信响了。仍然是爆米花的声音。
“小骊,对不起。尽管我知道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能弥补我对你的歉疚,但我能说的也只是对不起而已。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你对我的好,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回:您老人家能别这么酸文假醋的文艺范,能整点现实主义的吗?
周成很快回:她是我前任女友,出国回来了,她说她最爱的还是我,我说不清自己爱不爱她,但我……我们大学时就在一起了,我的身体没有拒绝她……我本想跟你坦白的,但最近事儿挺多的,我也没想好,没想到你会大晚上冲过来……破坏了你的生日,我很抱歉!
如果真抱歉的话,就去死吧!我恶狠狠地按过去这几个字。
真可笑,我关掉手机,心里骂了句狠话。大概太咬牙切齿嘴形也太明显了,司机笑了,他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北京妞,骂人都透着咬青萝卜那股脆生劲!”
“停车!”我实在懒得跟这人起腻。
司机显然不愿意放弃这么好一活:“这才到哪儿啊,这么晚,我把你一姑娘扔半道上,万一再出来个采花大盗什么的,我这得后悔一辈子不是?”
“师傅,您别再说话了成吗?您不说话把我送回去,我给您多加50!”
看在50块的面子上,司机不再说话了。
回到家,蒋凤莲正从洗手间起夜归来。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说:“加班才回来啊?”
这就是我妈!我姐掉根头发她都会大惊小怪,我失踪一宿她都不会发现。我以为我会失眠,或者是躺在床上,泪水像堰塞湖一样决堤。事实上,我洗了把脸,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个梦都没做。
我的反射弧比较长,悲伤要慢慢苏醒过来。我知道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伤口都会让我悲伤不能自已。
一觉醒来,看了一下时间,就算我长了飞毛腿赶到公司也迟到了。索性从容起来。换衣服时我稍微纠结了一下,衣柜里挂的大多是唐小驰不穿的衣服,我比唐小驰瘦,但也没关系,松松跨跨穿着,没多好看,也没更难看。我挑了件商场打折时我自己买的黑毛衣套身上,找了件大花的铅笔裤配着。昨晚穿回来的羽绒服大概在出租车哪蹭了一大块油,实在不能穿,穿羊绒大衣又实在冷,顺手拿了一件我妈的大红棉服裹在身上出了门。许久之后,某人说那天见到我像极了一个拖布头。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这绝对是句忠告,因为,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遇到你的Mr.Right。当然,那都是后话。
天比人心还冷,雾霾天把人都变得面目不清。我猫着腰刚走到小区门口,蒋凤莲姹紫嫣红像个调色盘一样晨练回来,她从我身边走过去又窝回来,她说:“你这丫头,见了你妈,咋连吭都不吭一声,你这是干吗去啊?”
“上班呗,我还能去哪啊!”我那副德性谁见了都想踹三脚吧。不过蒋凤莲的好心情像是沾了糖的驴打滚实在好到爆。她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车钥匙塞我手里:“甭去挤地铁了,你姐那车放车库里再不开都成一堆铁了,喏,这是钥匙,今儿就开它去上班!”
唐小驰出国前把她那辆银色的奔腾B50给我开,但抠门的唐无极和蒋凤莲怕我给刮了碰了没办法跟他们大闺女交待,根本连车钥匙也没让我碰着。“我也没那份油钱,留着晒铁吧。再说,北京的雾霾还不都是这些没羞没臊的私家车闹事吗?我多人公德心啊,才不凑这热闹!”我不是不识眉眼高低那种大傻妞,自己先给自己找台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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