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与道理》:
《诚忠堂》把自己宣传为《乔家大院》的续集。“续”是一个谦虚的词,当然也带有借光的意思。但“续”也表达出一种企图心,尤其《乔家大院》是已有定论的历史题材电视剧精品,就更是如此了。这意味着《诚忠堂》所希望呈现的,并非乔家某个人的故事,而是通过乔家透视传统的晋商乃至中国商人群体的现代转型,以及商业精神的延续和新生。这就有点像金庸先生的“射雕三部曲”,从《射雕英雄传》到《神雕侠侣》再到《倚天屠龙记》,也可以视为“续”。但实际上,三部曲是各自独立的,尤其是《倚天屠龙记》与前两部人物与故事之间的勾连,只如山水画中的远山群峦,淡淡几笔,似有还无。要说“续”,主要是精神之续,金庸要续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诚忠堂》也是一样,《乔家大院》的故事好比是盖楼工地上的脚手架,是用来爬上爬下的梯子,为盖楼所不可少,但它并非楼之本身。《诚忠堂》里的乔致庸,有几分像《倚天屠龙记》里的郭靖、杨过形象,是一个虚悬的影子,其精神被人们口口相传。《诚忠堂》要做的不是重复一个传奇故事,也不是为乔致庸招魂,它续的是一诺千金的信义精神,以及现代商业和现代社会的契约精神,这一点在乔映霁、潘为严和张大帅、阎锡山、金甬打交道时,反复坚持要签合同,可以看得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作为续集,《诚忠堂》试图回答一个问题。这就是,在天翻地覆、政权变更的时代,晋商所代表的中国商人的命运如何?面对新的政权、新的政治格局和社会结构,乔致庸的金融帝国以及支撑着这个庞大帝国运行的信诺精神、天下情怀,是依然故我,抑或走向萎缩、凋敝,还是焕发新生?毋庸置疑,乔映霁一出场,就表现出对时代潮流和革命风雨的敏感,那么,他是像崔望百一样,在政治风云变幻中下注押宝,还是在时代精神洗涤下自我革命?在《诚忠堂》中,这些问题是被反复拷问的,借剧中人之口,创作者也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回答。比如,江雪瑛老东家被崔望百拷打时说,崔家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因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天下。再如,乔映霁对阎锡山的手下说的,生意要按生意的规矩来,不要动不动举枪逼商人就范。我想,每一个爱好读史又关心时局的人,听到这些话,都会凛凛然又戚戚焉吧。显然,这些都表现出创作者对这部剧在思想层面的期许,以及这部作品的现实意义。
有些遗憾的是,本剧的艺术锤炼不足,以致该剧的企图心至少部分地落空了,留下了教科书式的教训,确实,这些问题是不少类似题材的作品经常出现的。老实说,我看这部剧时老有分裂的感觉。每当演到乔家内部的恩怨情仇时,剧情充满了张力,演员的表演也酣畅淋漓,让人看得十分过瘾,譬如江雪瑛在危急关头来到乔家,拿出当年的合约,收缴乔家资产那一段,演得多么精彩,这固然和老戏骨的精湛演技有关,但也与剧情和人物设定本身有关。再如,乔映霁在家族内部搞整风,巡视各房,剑指不肖子孙。乔家的年轻一代,养花的养花,玩鸟的玩鸟,抽大烟的抽大烟,听戏的听戏,不由得让人很自然地想到,这不就是覆亡前的大清朝吗?而励精图治的乔映霁颇有几分维新派口中光绪帝的英气。但是,当创作者试图把乔家的这些故事和宏观历史进程勾连在一起时,剧的品质却经常断崖式下降,给人捉襟见肘、气脉不通、悬浮拼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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