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祭
顺着马鞍山往上走，半山腰有处大缓坡，中间被一道沟隔开。沟西叫黄草峁，坐落在风口上，沙化严重，尽长些纤纤的香毛草。因这里土地贫瘠，显得不吃香，它们几辈子谁也没有过争斗。
一眼就能看见黄草峁上有座孤零零的坟，那是殷勇的坟。其实，黄土堆下并没有殷勇的遗骨。殷勇的遗骨被丢在了南疆的麻栗坡，他是麻栗坡陵园里九百六十名烈士之一。
殷勇的母亲二婶活着的时候，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到儿子的坟头痛哭一场。可是路途遥远，又没那么多的钱当路费。因此，她就把儿子的一些遗物和一张相片埋在黄草峁上那块没有争议的沙土地上，堆成一座坟，以寄托哀思。每年清明节，她都要拄着拐杖，爬上黄草峁，在儿子的坟前哭上一场，在坟前留下一层浅浅的纸灰。
悲痛肯定是悲痛，因为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说没就没了，可她又为儿子的死感到骄傲。儿子没偷过，没骗过，也没抢过。儿子是为祖国而死的。他生是战士，死是英雄。
沟东叫凤凰塔，地势较黄草峁更缓，因土质好，出粮，是村里的顶尖地。那里也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它比黄草峁的坟阔气多了，四周是青砖砌成的半人高的花栏墙，且有高大的门楼。与黄草峁那座坟不同的是，这座坟里埋着一个女人，她叫一枝花。她比殷勇小得多。她活着的时候上金光大道节目之后便一举成为远近闻名的歌唱家，追捧的粉丝千千万，父母家人以及远亲近朋们也跟着风光了一阵子。后来听说她被查出偷税漏税，不久就得了大病不治而亡。跟着女儿沾了光在城里住上高楼的父母，总觉得女儿死得不光彩，连每年清明节到她坟前走一遭也近似偷偷摸摸的。一枝花的那些粉丝们则不然，每年清明节乘车打马地来祭奠她，坟丘上花圈、酒食堆得很高。
这不，清明节说到就到了。
在北方，有句农谚说：“三月清明不见绿，二月清明遍地青。”今年的清明恰在二月，草泛浅绿柳挑鹅黄的春天早早就来了。但毕竟是北方，料峭春寒仍时时来袭，草被冻蔫，花被吹落，是常有的事，这也不免给那些冷花惜草的人或多或少带来一些忧伤。
纪承在睡梦中被汽车闹闹哄哄的喇叭声吵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拉开半边窗帘，见大车小车按着喇叭一路黄尘向马鞍山而去。他知道那一定又是一枝花的粉丝们。
纪承是殷勇的远房亲戚，也是村里的支书。二婶去世后，每年清明他都少不了去黄草峁殷勇的坟上烧一张纸。
“阿——嚏——”刚出门，一股凉气钻进鼻孔，纪承打了个喷嚏。几只喜鹊落在门前的树上叫个不停。
纪承从窗台上拿了纸钱和昨天从县城捎回来的一束花向黄草峁走去。半路他遇上了那些已经返回来的车。他数了数，大车小车足有二三十辆，好壮观呀！“竟然有这么多人来看她……”他这样想着。
不知又从哪里飞来几只喜鹊，追着他不停地叫，叫得他耳热眼跳的，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纪承一口气爬上马鞍山半坡，在黄草峁和凤凰塔的分路处站定，先将目光望向凤凰塔一枝花的坟。那里空荡荡的，坟头只有几株野草在风中摇晃。纳闷间，纪承转脸望向黄草峁，立刻被惊呆了。
殷勇的坟丘上摆满了红红绿绿的花圈和花篮，坟丘上摆不下，周围的地上也摆得满满的，摞得高高的。酒食也摆得满满的。开瓶的茅台酒香味弥漫着整个黄草峁。
纪承再也控制不住如泉的泪水。他拨开一条路，跪在殷勇的坟前，一把一把地撒着纸钱……
下山的路上，纪承想着：今年这清明怎么这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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