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红遍”三部曲·失散》:
绣花布鞋
我真是个不中用的人。我闯过了湘江水面的枪林弹雨,却未能突破流沙铺这条不长的战线……我苏醒过来时,躺在稻草下面。稻草像一根根钢筋,压得我喘不过气。稀疏的枪声似乎还在远处响着,我下意识摸枪,寻找战友,可是我意识能动,四肢却板结了。过了一会,走过来一个人。此时,黄昏已到来,桂北冬日刀割一般的冷风从我身子划过。这个人掀开我身上厚厚的稻草,他的面目模糊,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他蹲下来,不看我的脸,奋力剥我身上的衣服。他动作不够麻利,大约是因为手脚冻僵了。终于剥光我身上衣服后,他站起来走往来时的方向。我没有受伤,我很幸运。我准是因为疲惫过度,饥饿难耐,又受了风寒而重病缠身,最终昏倒。我赤身裸体躺着,连抓一把稻草遮盖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次苏醒时,我躺在唐久权家温暖的被子里。我喝了热汤热姜茶,吃了肉汤泡饭,总算活过来了。军警和民团搜捕红军的风声很紧,唐久权把我藏得好好的,每天都跟对方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唐久权家算不上大户,但是家里的田地比别人家多,属于当地的中产阶级。不仅军警民团搜捕被打散的红军,个别民众也在寻找。抓到一个交给军警,有赏。唐久权一个表弟闻到一丝气味,悄悄来到唐久权家。
唐久权的表弟要以三块大洋的高价把我买走,唐久权谎称家中无红军,叫表弟不要再纠缠,否则要断他这门亲戚。两老表闹了不愉快,最后唐久权总算将表弟打发走了。唐久权身子直冒冷汗。他老婆说:“三块就三块,莫再贪心,抖了出去一了百了。万一让李军(桂军)发现,全家性命难保。”
“不行!”唐久权说,“我冒死捡到的‘赤匪’,不能三块大洋便宜卖了。有人抢先剥走他的衣服,我已亏了一截,现在不能再亏。幸好,那个剥衣服的人没拉走这个‘赤匪’。”
他老婆说:“拉走了才好,免得跟着你在这里提心吊胆!”
如果唐久权把我交给军警,也能得到一笔赏金,他原来就这么想的。但自从湘江东边的二河镇民团团长唐友苟来过之后,唐久权就改变了主意。流沙铺一战,我被打散了,我这个排长已找不到自己的部队。我在失去方向、饥寒交迫的行走中昏倒,被唐久权发现藏进稻草里。唐友苟过来的目的是想收购他们眼中的“赤匪”。那天,唐久权还没发现我,唐友苟私下跟唐久权说:“有了‘货’转给我,我给你最好价钱。”现在,唐久权捡到一个“赤匪”,急盼唐友苟早日过来取“货”。外面局势乱,当地百姓不敢随便走动,最怕被当作红军带走。
我身体慢慢好起来,唐久权用绳子捆住我四肢,防止我逃跑。唐久权按时给我饭吃,有时候也有一两片肉。他老婆反对给我这么好的伙食,唐久权解释说:“猪喂得肥,才能卖好价钱。”“他是猪吗?他是祸害,吃肥了我们谁也打不过!”两公婆又吵起来。没有将我卖出去,唐久权日夜不安。他决定亲自去二河镇告诉唐友苟。
似乎是约好的,唐友苟在唐久权正想出门时,秘密来到唐久权家。他打扮成小商贩,带着两个助手。唐友苟走进关着我的黑暗屋子。
“你是‘赤匪’吗?”唐友苟一边说,一边挠瘙痒的下身。
“我不是‘赤匪’,我是中国工农红军,穷苦百姓的部队!”我底气十足地说。
“你是哪个部队的?”唐友苟说。
“红军部队的!”
“我们团座问你部队番号。”唐友苟手下人说。手下人爱拍他的马屁,把民团团长拔高成团座。
“我的番号就是中国工农红军!”我说。
唐友苟侧身对唐久权说:“此人果真是‘赤匪’,你没骗我。”两人开始谈交易。我是福建人,桂北人说的话我听得很吃力,但我知道他俩在讨价还价。他俩大约争吵了半个小时,双方都很激动,有两次唐友苟故意亮出手枪。唐久权不怕他的手枪,反威胁说:“如果我上报给俺们镇的民团团长和军警,你唐团长不会有好果子吃。”双方各持利器,气氛开始缓和。又谈了十来分钟,两人退让一步后达成交易。唐友苟付给唐久权丰厚的现大洋后,把我带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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