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泰昌集:心如朗月》:
确切地描述一个人,谈何容易?尤其是巴老……我说难,不仅他在我的印象中如同一个世界,他的读者洒在世界各地。他写了那么多动人的书,自己也是无数令人沉思和落泪的故事的主人公。
这么一位思想和情感都十分深沉的大师,经常给我的感觉却是一块纯净的水晶……我从哪里下笔?
犹豫……思索……是不是给我自己设置的这个描写课题,过于艰难了?
同样是这事,对于冰心老太太来说就容易得多了。我素来钦佩冰心描写人物的机智,不经心的几笔,人物就活起来了。我读过她那本冒充男人名义发表的《关于女人》的散文集,真写绝了。可是,关键还不是冰心写人物的本领,她和巴金是友情笃厚的朋友,平时以姊弟相称。她对巴金的人品了解透彻。去年冰心听人从上海回来说,巴老常一人坐着看电视,便说巴老心境压抑,不痛快。冰心老太太正在写一组《关于男人》的系列散文,首篇已给《中国作家》创刊号。她常笑着说:老巴就是我这组散文里的“候选人物”,我肯定要把他写进去。
我想,她能写好,没错,因为我常常从冰心关于巴金的片言只语的闲谈里,觉醒或加深了自己对巴老的了解和认识。冰心说,她第一次见巴金,是巴金和靳以一道来看她的,靳以又说又笑,巴金一言不语。冰心说,巴金的这种性格几十年还是这样,内向、忧郁,但心里有团火,有时爆发出极大的热情,敢讲真话。是啊!巴老使我们激动的,不是常常把留在我们心里的某一句话,痛痛快快讲出来吗?
今年10月,巴老赴港接受香港中文大学文学博士荣誉前夕,我和几个中青年作家约好给巴老去贺电,11月25日又是他八十寿辰,我们怕他应酬多一时滞留回不来,打算提前给他老人家祝寿。
恰巧这是个星期天,一个相当暖和的初冬天。我们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邮局,我信步走去。这些年进邮局寄邮件、替儿子买纪念邮票,都是在挤中进行的。而这三源里邮局还真有点现代化的派头,宽敞、明亮。我花一分钱买了张电报稿纸,正要填写,突然发现一个电话间是空着的,不是长途,是市内公用电话,真难得。何不利用这珍贵的机会,问候一下多日没见的冰心老太太呢?我高兴地走进去,将门关严。我要痛痛快快地给她打个电话,长长的电话。“吴青在吗?”我叫通电话,立即报出冰心老太太女儿的名字。“不,我是吴青的娘!你在哪儿打电话?”近两年,我在想念她时,就给她打电话致候,但又怕这样反而打扰了她。有时在她家看见她手持拐杖不大轻松地走路时,我下决心以后万不得已不给她打电话。有事就写信。一次冰心听说我从上海回来,来信问我去看了巴金没有,近况如何。我当即回信禀告。不几天,收到老太太回信,开头就批评我字写得潦草,辨认不出。叫我以后有事还是打电话。从此,我就心安理得地与她通话了,而常常谈到的是关于巴金的事。这次她问我,老巴胃口怎样,我说见他与家人一道吃,吃得蛮好。冰心说:老巴对别人无所要求,安排他吃什么,他都满意,他吃食简单,总怕费事麻烦人。有一次冰心在电话里小声地问我,最近她才听来人说,老巴几十年从不拿工资,是不是有这事。我说我听说是这样。我还告诉她一件小事。有一回巴金来京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会议,中国作协秘书长张僖同志说巴老的飞机票别忘了替他报销,叫我代办一下。后来听巴老的女儿李小林说,巴老意下还是不报为好。冰心听了这些情况,笑着说:“巴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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