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家》是哈萨克族著名女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全新短篇小说集。
叶尔克西的故乡在中蒙边境的北塔山,这个少小离开毡房牧场的哈萨克牧羊女,在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大圈,又以文学的方式回到了出生地。她用一双孩子的眼睛发现家乡:写童年村庄里平凡的人家,写将军戈壁上野生的油菜花,写岩石壁上的涂画,写“实在算不上漂亮”的新娘,还有世世代代迁徙、转场、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们,他们在一方天地里生存、繁衍,经历爱情和死亡,在逝去中失落彷徨,又充满希冀与渴望。
叶尔克西的文字,浸润着未受污染的青草地的气息,笔下的故事,如一帧帧自祖母手中继承下来的油画。“一个村庄的家”就是哈萨克族无数个平凡的日日夜夜,沉淀了生活的质感,传递着信仰的光亮。
多年前飘过的一片云
那时候,我们家早已搬到了那个牧业队上。每年春天,那个黄头发姑娘的家就要转场,住在我们家东面的一座小山坡上。那座山坡不高,像一个土丘,人只要跑几步就可以爬到上边去。我们家住在那排房子最东边的一间。每天早晨,太阳先照亮那个山坡,那个山坡的影子投在我们那排房子上,从西头一点一点移到东头。移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山影上总要出现一个劈柴人的影子。我们抬起头,迎着满天的曙光向山坡上眺望,就准能看见那个金发姑娘的剪影。
四月底的一天中午,我看见那个金发姑娘挑了一担水从南边的山坡上走下来站在路边休息。那个时候,红日中天,天空闲云飘浮,空气中有微风躁动。她在路边站着,看见了我,然后向我挥了挥手。于是,我踏过芨芨草丛,向她那边走去。见我走向她,她就放下扁担,坐在路边的一块小石头上。
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看见水桶里的水还在晃动,掉在水里的云随着波纹时聚时散,平静不下来。有几滴溅出来的水珠掉在地上变成了几个小泥球,一只形象丑陋的小昆虫像披了一身迷彩色的坦克急速地横穿小路,从一边的正在萌出地面的小草丛奔向另一边的小草丛。在那些小草丛里,有一些精致的小叶子正迎着太阳。
我在那里站了好半天,她也没有理我,只顾捣鼓扎在手上的一根刺。我说你叫我干什么。她这才抬起头来,向我投来忧郁的目光,指了指她自己的手说,这里扎了一根刺,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拔出来?我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于是,我从我的衣服上取了一根用来充当纽扣的别针,操作起来。
这个时候有一股小小的山风像一股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在我们的身上打了一个旋涡,而后又拂过我们的脸。我看见她的黄头发随着微风动了几下,这样,我便抬起头向空中看了看。一朵行云正走过我们的头顶,蒙住了光芒四射的春日。在我们的西边,它投在地上的影子,像落在水面上的一片树叶,被风吹动,从一座很高的山上飘下来,抚过我们的身体,翻过东边的山冈不见了。然后,又一阵山风吹过旷野。
那根刺正好扎进她右手中指的指甲盖里,很粗,而且留着一个很结实的尾巴,用别针碰它,可以感觉到它有点坚不可摧。
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说是早晨劈柴不小心扎进去的。她说那块木头不但很硬,而且还长着很多节子,斧头夯在里边,好半天也拔不出来,这样,我就不得不用手把它掰开,可那也不容易,它简直活像一块橡皮,又犟又笨,掰开了,又要收回去。我正忙着,我妈叫我说奶锅潽了,我一着急,这根刺就扎在手指上,都半天了,疼得很。
我一边听着她的陈述,一边捏紧了她的手指头,用别针的针尖挑住那根刺的尾巴,一下,两下,三下,大概挑到第八九下的时候,那根刺才像一个拴牛犊的木头桩子被小牛东拉西扯那样松动了,人只要用两个手指尖一掐,就能够拔下来了。这期间,她一直忍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直到见刺松动,她的牙齿才放开了下嘴唇。我看见她下嘴唇皮肤下的血色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红润。那感觉就像刚才从我们身边飘过的云影,晃了一下不见了。她说,现在可以了,你尽管用手把它拔出来就是了。这样,我就把别针又别在我的衣服上,然后用拇指与食指将刺的尾巴夹住,拔了下来。那个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染了一些血迹,但那根刺却干干净净,像刚从木头上取下来的一样。其实,这一点也不矛盾。它从木体到人体,不过是从一个生命之躯到了另一个生命之躯罢了,对它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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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多民族文学在继承与发展的进程中逐渐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写作能够更加深入具体地反映该民族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景象,为当代多民族文学的写作提供了一种重要范式。
——评论家 何平
她(叶尔克西)的创作是用一种站在哈萨克民族文化的历史社会系统里,面向这个系统之外读者的介绍和诉说,并始终以这样的姿态进行书写。从读者的眼光看,这后面有我们不能够轻易达到的世界,一个庞大的优秀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汉民族文化里面应该多多提倡,在这个持续的过程中,我们所得的不仅是文化知识,更是一个良好的参照。
——评论家 郜元宝
叶尔克西的文字,几乎全部写她童年生活的经历。这个少小离开毡房牧场的哈萨克牧羊女,在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大圈又终于回到她的出生地——北塔山牧场。她回得那么彻底,完全忘掉了城市、忘掉了她的汉文化熏陶,甚至忘掉了时光,一下就回到了生活的最根本处。
——作家 刘亮程
在一些作家的创作中,灵感和感觉先行已经成为写作习惯,她(叶尔克西)却将少数民族叙事带入文学视野,并使其成为创作中的一部分,从而在作品里形成了宽广的视野和人文内涵,这一点值得称道。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对于作家的创作确实存在影响,这一点在新疆文学中尤为明显。国内一线的作家中来自新疆地区的并不多,但我认为这是个机遇问题,这片沃土拥有可以孕育优秀作家的长久、深远的文化底蕴。
——评论家 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