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遇见,半生想念
尹晨钰
好久没见你,时光偷走我的回忆,把思念藏在沙堆里,把唇边的皱纹抹去,用整个人生为你唱一支歌谣,在秋风的恋曲里洒满地,絮语化在你的衣襟,你种出一亩亩太阳,把我的生活照亮在薄雾迷蒙的清晨里。我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写下心里难以安放的情绪,不知道用什么辞藻来描述你。你的人生于这世界而言大概只是一段旅程,却在我的心里不知不觉地凝成了悲伤,随着深冬的风,吹痛了我年少岁月里干涸已久的眼眶。
我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得你的呢?是在我总看不到爸爸妈妈而一遍遍问你的时候,还是在你牵着我的小手走遍老房子附近的每个菜市场的时候呢?是在你教我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是在你凶神恶煞般教训做错事的我却又偷偷难过的时候呢?你的眉眼装满了我的日子,我又怎么可能忘记你在我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们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你五十六岁,我一岁多。你有一对儿女,一对孙女,生活本该幸福安详,但大概上天总是妒忌你这样的人吧,那几年里,你携手走过了半辈子的人溘然长逝,儿女双双陷入家庭纠纷打起官司,奸猾的亲戚乘虚而入试图抢夺家产,甚至现在我也不敢想象你是如何处理好一切事情的,我只记得自己独自瑟缩在被子里看着你像一个英雄一样赶走上门讨说法的外人,对着那时嚅弱而只知酗酒后抱着我哭泣的父亲劈头盖脸地痛骂,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硬是把尚在哺乳期的我抢回来自己抚养,带着稚嫩的我去找已经离开的母亲要生活费,把故人的照片藏进衣柜,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任何情绪。可是你从来没让这些事沾染过我的童年,你把自己曾经所学到的知识都一点点教给我,教我写字、背诗、做算术题,也会和父亲一起带着我出去玩。我有漂亮的小裙子可以穿,也有机会吃各种各样的零食,你甚至让我觉得小孩子本就可以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后来,你六十多岁了,我也终于在你的殷殷目光里走进校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下来,你陪我从童年走到少年,再从少年走到青年,你见证了我小学认真学习的光荣成绩,也为我在初中时做出的种种过分行为暴跳如雷,你陪我熬过了高中时无数个幡然悔悟、挑灯夜战的日子,也亲手接过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记得你在我考第一名时给我开家长会的骄傲,也记得我将要被处分批评时你在校长面前的泪水滂沱。你把人生的后半部分都寄托在我身上,也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填满了我年少的岁月。
现在,你年逾古稀,逢人便夸自己的孙女有多么争气、多么优秀,每个来家里做客的人都夸你身体硬朗,可你自己一个人奔波了一生啊,从十六岁开始工作,经历了人间冷暖,退休后短短的时间里搬了三次家,上过签了生死状的手术台,而今我离你几百公里远,每次离开你至少就是半年的光景。我害怕离开,每一次离开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脑海里经常会浮现你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慢慢做一些事情,戴上老花镜看看日历想着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盘算着做一顿丰盛的午餐。你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参差不齐地落在家具上,时常从柜子里翻出旧照片摩挲,翻来覆去地看,你走得很慢,像是踏着光阴前进。你也会给我打很长时间的电话,絮絮叨叨地讲很多小事,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总爱听我讲学校里的事情,末了,往往叮嘱我一些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道理。我知道,你是真的老了,不再是那个我儿时记忆中无往不胜、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了。
你今年七十二岁,本命年,爷爷在你五十多岁的时候离开,留下你一个人操持着不断坍塌的家庭。今年我十八岁了,从儿时看不惯你霸道蛮横的性格到如今独在异乡撕心裂肺地想你,所有人都以为你这一生过得风生水起,可是我知道你一个人走了太多艰难的路,谢谢你带来的最温柔的风,让我觉得人生里长久的阴天以及灰尘的味道都有了崭新的意义。你养了我十八年,奶奶,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吧,我相信终有一日,花会重开,春天再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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