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在他触及艺术客体本身时运用了他的那种对立,可以为摆脱上述困境指出一条道路。他告诉我们,正是客体的物质性,比如语言的响亮程度、大理石的光滑度或润滑的油彩厚度,标志着其中的地球部分:同时它也是作品的符号特征,并在作品中与世界本身共享意义和富有意义——在诗里可以复述的东西,建筑的功能、绘画模仿的客体等。这里的关键以及海德格尔独特的东西是,地球和世界之间的对立被认为最终不可减少,不论彼此在对方当中有多大影响,也不论在斗争中哪一方占有多大优势。因此,艺术作品虽然在博物馆那种世俗的地方展示,并且被纳入社会和世俗的关系网——艺术作品的销售和投资,解释和评估,教育,传统,神圣的引用——但它本身必然总是以某种令人愤怒的方式超越所有世俗关系,呈现出世俗元素中最终的、不可减少的物质性,这种物质性不可能变成社会的,其世俗色彩也不可能完全成为人性的。非常清楚,艺术作品作为类似纯空间的一种陨石——从太空坠落的流星石,占据一个地方,可以测量大小,衡量轻重,能够被身体感官接触——永远不可能完全处于惰性状态,犹如诸多东西中的一件东西。其实,颇有反讽意味的是,海德格尔美学的这种原始对立可以理解为拒绝基本的哲学二元论,但同时又承认它们不可避免会持续存在:世界的意义暗示着多种唯心主义,在这种唯心主义里,现实被认为已经成功地、一劳永逸地同化为精神,而地球的抵制则标志着各种唯物主义的复兴,它们力图通过富有意义的文字展现物质现实中意义的脆弱感。因此,希望回避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意识形态束缚的本体论,且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它就只能预示两者不可避免的诱惑,在无法解决的永恒张力中使它们相互对抗。
因此,我们将根据海德格尔的观点提出,那个世界应以另一种术语理解为历史本身,就是说,理解为行为和努力的总体。由此,自从人类文明开始以来,人类一直想从他们环境的局限和约束中生产意义。同时,地球意味着那些环境中一切没有意义的东西,暴露出纯物质本身的抵抗性和惰性,并一直延伸到人类的命名,如死亡、偶然、事故、不幸或限制等。关于海德格尔的方案最独特的方面就是坚持,不仅因为现实的这两个“维度”根本无法相互比较,根据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彼此发生关联,而且因为哲学和伴随哲学的美学,甚至还有政治学,现在也必须找出自己特殊的使命,不是要掩盖差异或使之神秘化,也不是通过理论阐述抛开差异,而是要强化并保持两者之间的差距,使之成为无法解决的张力的最终境况。(我没有用“矛盾”一词,因为它常常使人产生错觉,仿佛它承诺以唯心主义的方式来解决其中的张力。)
这就是关于艺术作品如何形成的看法,艺术作品不是为了修复断裂,甚至也不是为了平复我们存在本身无法治愈的伤痛,它表明历史和物质或世界和地球之间的鸿沟。伟大的或真实的作品(因为海德格尔的美学,本身就像是一种美学体系,必然包含一个时期的标准),其使命在于保持两个不可通约的维度处于分离状态,使我们在它们惊人的互不兼容当中同时看到它们。换言之,按照其不可缩减的物质性来理解地球或物质,特别是在根据意义和人类及社会事件的维度来思考它们;按照其最基本的历史性来理解世界或历史——甚至在我们以为是缺少活力的自然或非社会景象的地方。对阿多诺而言,尽管这种美学关联非常陌生且令人生厌,但他在另一种语境中恰当地抓住了这种在张力中交替的实质。他提出,我们要不断使哲学和历史陌生化,从自然历史方面考虑它们;不断使我们对自然历史的实证主义印象去神秘化,再次通过历史主义和社会的方式考虑它们。但是,在海德格尔的论述里,至少在列举艺术作品的这些特殊实例里,异化变成了一种闪光的共时性,两种互不兼容的维度可以暂时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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