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韩信和他的时代》:
第一章 游荡岁月:无业青年韩信
一、一柄剑的叙说(一)
我沉浸在我的想象当中,做着梦。
根据我的造型,你们当然看得出来:我是一柄剑!
扁平修长的身姿,锋利的剑刃,闪耀着灼灼光芒的身影,还有一握在手沉甸甸的剑柄,还有长长的丝绦坠子,几乎及了半个剑身。
感觉到我身上的寒气了吗?正因为此,你们不敢近前来仔细地端详我——明晃晃的剑身上,有着当年锻造时那炽热的碳光留下的复杂的、呈螺旋状的纹路,看似整齐如割的剑锋上排列着不算规整的锯齿(那不是铸剑师刻意将我打造成这副样子,而是冶炼淬火时不经意造成的结果)。剑柄,一望而知是青铜的。上面沉积的古绿色,留有丰富的历史遗痕;繁复的夔龙纹饰,已经被摩挲得晶莹铮亮,一只手握在上面,能感觉到岁月的苍凉。可是,你们不会上前来握住我,因为我不是属于你们的,我只属于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是一个白净脸的青年,他看上去像个书生。一领长衫,一束发髻,一副忧郁的、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腰上为什么要挂一柄剑?他敢杀人吗?他会杀人吗?——这些个问题,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不过,现在的他,尽管处于穷愁潦倒的时候,他对于我的喜欢和看重,是毫无疑问的。我要说,我的主人,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尽管饥寒交迫,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要用我去换别人的一口饭吃——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让好端端一个年轻人竟然不能吃上一口饱饭!
我是怎样到他手上的?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悬挂在一位将军的腰带上,将军带着我,踏上战场。在兔起鹘落、兵戈相交的战场上,我几次被从剑鞘里拔出来,又几次被重新置入剑鞘。我知道,这是因为战场形势在不断变化,将军用我来指挥他的部下,进攻、防御、撤退,又重新组织进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支带着凄厉的响声的箭,从远处射入他的头颅,他连一句更多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噗然倒在了战车下。
战车下卷起的尘土扑了我满身,还有血浆,还有马粪。许多的脚从我身上踏过,有几个人还被我绊得摔了跟头,可是他们爬起来后,没有谁稍稍低下头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要命地跑、跑,最后,一面军旗也倒了下来,这面又滑又软的旗帜将我和将军的身子一起覆盖,我感到,黑暗一下子把我们笼罩……
一个人的生命很快就化成了白骨,可是我没有。我也是一具生命,可我的生命是青铜质地的,尽管浸染了血、涂满了马粪,当雨水将我冲洗干净后,我依然焕发出早年的神采——这就是我又被别人重新拾起并收藏或使用的原因。
后来,那个用残暴的武力统一了整个中国的著名皇帝,叫秦始皇的,是个既迷信和崇拜武力,又害怕和畏惧武力的人。他下令将全国的兵器——无论戈、矛、斧、钺,还是剑、盾、钩、锤,统统收缴到长安去,在长安,修筑了好些座巨大的熔炉,将一车又一车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各式兵器通通扔到炉子里,熔化成金属汁液,又用这些汁液铸造成十二座高大无比的“金人”。他以为,这样一来,兵器和武力就彻底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除了他,谁也没有兵器,当然也就永远不可能运用武力来与他的帝国相抗衡了。
皇帝是聪明无比的,可是有时他的盘算也是愚不可及的。这点,你们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因为你们已经身处两千年之后,所见所闻当然要比我多得多了。
闲话少扯。记得那时候,我的难兄难弟们,被挨家挨户地收缴,士兵们就是机器,他们只知道执行命令,但执行起命令来却是不用脑子的。大量堆积如山的兵器从每个人的家中搜出,放置在城镇和村头的场地上,那些精心打造和粗制滥造的各式兵器,以往按照主人身份和地位的不同而分别寄居在不同的环境下,享受不同的照拂,此刻却全部磕磕碰碰地乱丢在一块,去奔赴相同的结局。唯独我,却偶然而又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现在,听说这个庞大的帝国正在解体,因此我能够重新露面。不过我发现,当初有关销毁天下全部兵器的禁令尽管异常地严厉,但事实上却有为数不在其少的兵器仍旧隐藏在民间的各个角落。喏,挂着各式兵器出来招摇过市的人绝不是我的主人一个,随便在街上,你都能看到腰间挂着一柄剑或一把腰刀的人。他们无论高矮还是胖瘦,无论嘴角刚长出茸毛还是已经胡须拉碴,都装出一副武士或者侠客的模样,都误以为自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盖世英雄。不过,对于他们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我过多关注的是我的同伴——那些在各个时期由各个国家的工匠们锻造的各式各样的剑器。那些悬挂在各色人等腰问的剑,或者按照一些人的爱好,称之为“宝剑”,有长有短,有宽有窄,有薄有厚,有轻有重,它们有黑铁锻造的,也有青铜锻造的。铁剑是青铜剑的晚辈,它们显然不如青铜剑美观和值钱,但是它们却渐渐成为战场上的主流兵器,原因就是它们在质地上更加坚硬,砍起人来更不容易卷刃。不过,经过十几年在土壤里面的埋藏,铁剑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斑斑锈迹,即使经过磨砺,那些隐藏在剑身坑洼处的锈迹仍无法完全除去。而青铜剑,尽管世面上已经少得多了,但它的雍容华贵的气度却依然不减。
我在前面已经告诉了你们,我正是一柄青铜剑,悬挂在我那书生模样的主人腰间。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