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良心话,谁都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我也一样。是她给了我生命,用乳汁养育了我,教我牙牙学语,要我学好,盼我成人,一辈子为我操心,直到她去世。
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我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一个儿女一条心。我们都是从小穿着母亲纺的线、织的布、做的衣裳,长大的。
自我记事起,陆续有了下面的弟妹,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一年到头,总是在纺线。白天要到田里干农活,晚上不管多累,她都要在昏暗的棉籽油灯下纺线。我小时候瞌睡多,总是在她纺车嗡嗡嗡的有特殊节奏和停顿的声音中睡去,有时一觉醒来撒尿,看到她还在嗡嗡嗡地纺着,至于她什么时候睡,我与弟妹们都很少知道。早晨鸡叫,母亲便又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一般都是做好了早饭才喊我们起来:“快起来吃饭,日头都晒到沟蛋子上了,还赖在炕上!”我们便一个个从被窝里爬起来。冬天早晨冷,母亲也不一定非要我们马上下炕,而是把就着灶火烧熟的红苕或烤得焦黄的苞谷面馍,递到我们手里,让我们穿好棉袄,裹好被子,坐在炕上吃。睡了一夜,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吃起来那个香啊,让我终生难忘。但母亲很少跟我们一起先打这个尖。至于吃饭,母亲也总是等儿女们和父亲都吃得差不多了,才端碗。
大田里的庄稼活母亲也都能像男人一样干,锄草、割麦、务棉花,她都是一把好手。锄草入麦秸,是用巧劲儿的细活,只有像爷爷那样庄稼人里的老把式,才玩得转,不像往下压锄刀,有蛮劲就干得了。但母亲会,她是妯娌七人中,唯一拿得起锄草人麦秸活路的人。连爷爷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常常满意地称赞:“莲如有本事!”莲如的名字,是爷爷在母亲进何家以后给起的。母亲在娘家,在她的舅家,都只有小名。何家的规矩,媳妇进门,都是阿公赐名。爷爷有文化,能念古文,所以媳妇们的名字,都起得有讲究。比如,大伯母叫莲珍,三婶叫莲凤,四婶叫凤珍,五婶叫凤仙,六婶叫婉珍,七婶叫凤娴。
务棉花,母亲堪称把式。就能达到的水平来说,并不比当时渭南双五乡出名的种棉能手、全国劳模张秋香差多少。下种、锄草、打药、间苗、脱裤腿、打权、打尖儿,样样出行。我放暑假回家学务棉花,都是跟母亲学的。三伏天气,大田里热得像蒸笼似的,汗流不止,我们小娃们都可以和男人一样,光脊梁干,母亲却只能穿着粗布衫子,即使半袖,也热得不行,很快便汗湿透了。记得每到伏天,母亲脖子下面领口周围,密密麻麻的湿疹就没有断过。
下雨天,累得不行的父亲,一般都是蒙头大睡,但母亲却歇不下。她不是摇起纺车纺线,就是纳鞋底,纳裤底,做针线活,缝补衣服。我们全家九口人的衣着,都要靠母亲:种棉花,拾棉花,择棉花,送出去弹了,搓成捻子,纺了线,在自家的木机子上织成布,染了,晾干,捶平,先是按我们每个人的高低体形,剪裁好,然后,一针针一线线地缝给我们穿。家里没有缝纫机,我们一家人夏天的单衣,春秋的夹衣,冬天的棉衣,全由母亲手工做。母亲动手剪裁做的衣服,样子好合身。无论是我们上何村、王硷村,还是后来先后移住过的吴家村、张家寨,都知道母亲的针线活好。乡里乡亲们,常有人拿了布来,请母亲剪出样子,他们好拿回去自己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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