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学术文库:清代学术史论》:
晚清儒学的变化
清代儒学,承明季之绪而衍变。明中叶后,阳明心学流播,反映出官方统治思想程朱理学的衰颓。阳明心学衍变为王艮的泰州学派。而泰州学派的发展,则出现了反理学的“异端”。但是,阳明心学的末流流于清谈,被诟为“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甚至被认为是明朝覆亡的原因。清初,学风又发生变化。经世之学与考据学抬头,改变了明末空疏无用的学风。而程朱理学也排拒陆王心学,虽无新意,但仍被尊为官方之学。至乾隆年间,考据学兴盛,成为有清一代的显学。于是有程朱与陆王之辩,宋学与汉学之争。庄存与则治公羊学,开常州学派之端,复兴今文经学。然而这些变化,都是在儒学内部发生的,是儒学内部各派之间的消长兴衰,以及各自地位的竞争,不影响儒学的总体地位。使儒学发生重大变化,是在晚清。本文即试图研讨晚清儒学变化的一些问题。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晚清”,起自1840年鸦片战争,迄于1911年辛亥革命。做这样的时间限定,只是为了便于行文,并不是科学的划分。一儒学各派对经世致用的注重
鸦片战争以后,西学输入,冲击了传统的儒学。在西学的冲击下,儒学显得无能为力,不论宋学或汉学,都抵挡不住西方的殖民侵略而败下阵来。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变局,儒学本身不可避免地要有所调整,以适应变局。
事实上,还在鸦片战争以前,儒学已趋于衰颓。汉宋学之争,互相诟病攻讦。而有识之士则对二家都不满意,指斥汉学为琐碎,宋学为空疏,无实无用。其时吏治腐败,人才匮乏,经济问题困难重重,社会矛盾和社会危机越来越严重,而汉学、宋学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不能因此认为儒学已经无所作为,已经崩溃。事实是儒学各派都力图适应社会危机形势而有所复兴。
鸦片战争前后,盛极一时的汉学已趋衰落,而程朱理学却有所抬头,或者说有所“复兴”。顾云的《盔山文录》说:“道光之末世,儒讲汉学者寝微,于是唐确慎公鉴、文端公倭仁、吴侍郎廷栋诸人起而讲宋学,曾文正公国藩亦会焉。”1复兴宋学的宗主是唐鉴。唐鉴专主程朱理学,在一些士大夫中很有影响。他任太常寺卿时,倭仁、曾国藩、吴廷栋、何桂珍、窦垿等都跟他“考德问业”。唐鉴是湖南人,他的理学思想也影响到湖南罗泽南等人。值得注意的是,这时的理学并不是康熙年间理学的简单兴复,而是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具有不同的特点。这就是避免空疏,强调“内期立身,外期辅世”。唐鉴在他的著述中指出要“守道救时”,他说:“救时者人也,而所以救时者道也。正直可以慑回邪,刚健可以御强硬,庄严可以消柔佞,端悫可以折侵侮,和平可以息横逆,简易可以综繁赜,抱仁戴义可以淑身心,周规折矩可以柔血气,独立不惧可以振风规,百折不回可以定识力,守顾不重乎哉。”这里所强调的是“守道”,也就是“立身”的重要意义。要救时必须守道,守道则是为了救时。儒者要不尚空言,而以躬行实践为事,发为事功,期于辅世,所谓“礼乐兵农,典章名物,政事文章,法制度数,何莫非儒者之事哉”。这也就是儒家所谓的“内圣外王”,“内圣”与“外王”紧密结合。道光间,清朝已衰落,对外败于英国侵略者,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而内部社会阶级矛盾尖锐,到处发生起义和反抗斗争。理学强调“守道救时”,正是这种危机的反映。
追随唐鉴“考德问业”的人,都是崇奉程朱理学的。但是,他们的趋向也不完全一样,或者说有不同流派。一是倭仁、吴廷栋等人,着重于道德内省。他们主张“克己慎独”,“居敬穷理”,“主敬存诚”。倭仁认为,“穷理必极其精,居敬必极其言”。吴廷栋说:“圣贤相传心法,只是一个敬字。敬胜百邪,敬则天理常存,人欲不作。平地成天,继往开来,皆是此一字作用。”他们在道德内省上“用功最笃实”。曾国藩称赞倭仁“虽忘念偶动,必即时克治”,是“朝中有特立之操者”。但是,这种一味“居敬穷理”的结果,是流于空疏,脱离实际。人们所熟知的同文馆增设天文算学班的争论,倭仁在奏折中即扬言:“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显然,这种说空话、大话,只能表现出与时代脱节的迂腐,无补于挽救清王朝面临的危机,应付大变局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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