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爱》:
可以说,十八岁以前的佟雪燕,拥有着宝贵的青春、健康的身体和美好的梦想。然而,那个十八岁最终却变成人生的转折,“天有不测风云”六个字,无情地应验到佟雪燕的身上,北大清华梦被一场意外,定格在十八岁的天空。
神经外科手术室里,昏迷中的佟雪燕毫无知觉,锋利的手术刀在嫩滑的后背上,剪开一尺多长的伤口,她,不知道疼;碎骨连着血肉被取出,再用钢板和螺丝钉把脊柱固定,用针缝上二十多个来回,她,也不知道疼;最后,两根小指粗细的引流管插进双肺,她,还是不知道疼。自始至终,她就像是植物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长达九个多小时的脊椎手术后,保住生命却保不了健康;截瘫一级的诊断书,让一切都成为奢望。佟雪燕不知道,父母怀着怎样的悲痛心情,从乡下奔往县城再辗转到省城最好的医院;如何颤抖着双手,在手术协议书上,签写沉甸甸的名字;如何一次次跪求医生,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救救可怜的女儿。后来,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姐姐佟雪梅总是忍不住落泪,说母亲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抢救半天才醒过来;一向坚强的父亲,则老泪纵横,蹲在手术室门外默默流泪。
二十四个小时后,父母的哭泣把她从昏迷中唤醒,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看到的是白刷刷的病床,还有围绕在四周的氧气管、输液管、输血管、导尿管以及七八根引流管……
最初,家人一直对佟雪燕隐瞒病情,可当麻醉药力完全消失后,她感觉到胸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父母骗她说,这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过几天就好了。她将信将疑。但半个月过去了,佟雪燕躲在被子里掐自己的双腿,没有感觉。正在这时,走廊里隐约传来母亲李美贞央求医生的声音:求求您别让她出院,求求您帮她站起来吧,我给您跪下了……我们家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医生说:“高位截瘫是肢体残疾中最痛苦的病症,现在国际上还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不仅双下肢无知觉肌肉萎缩,失去最基本的跑、跳、行、走等功能,还会伴随着泌尿系统、消化系统等并发症。面对现实吧。她的脊柱必须靠两根一尺多长的钢板支撑,背部的肌肉也会萎缩的,你们一定要帮助她进行康复锻炼,将来如果能坐起来好好吃顿饭,就是奇迹了……”
仿佛晴天霹雳,佟雪燕的世界瞬间塌了!
瘫痪,轮椅,这样的词汇曾经是那么遥远和陌生;而如今,她却被禁锢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命运在这一刻改道而行!
她的十八岁啊,那么多美好的梦想和愿望,难道就这样完了吗?佟雪燕不相信,疯狂地用双手掐自己的双腿,直到指甲刺破皮肤,依然没有任何感觉。望着指甲里的斑斑血迹,她心如刀割——完了,自己的人生,竟然真的完了!
佟雪燕失声痛哭。李美贞闻声跑进病房,自己的眼泪还没擦干,却换成笑脸紧紧搂住佟雪燕说:“闺女别哭,有爸妈在呢,啥也不怕,没事……别哭啊,我的孩子,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吗?有父母在,就不用害怕吗?可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喊怕!佟雪燕不敢想象,再也站不起来的日子,将如何度过?她不敢想象,连翻身和坐起来吃饭都是奢望,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看到她情绪低落,父母鼓励她要坚强,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好吃的;哥哥姐姐则悄悄把励志书籍放在她的枕边;然而“坚强”这两个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谁能知道,多少个夜晚她反复捶打毫无知觉的双腿,抱着枕头流泪;谁能知道,多少个清晨她又强颜欢笑,怕只怕惹亲人伤心难过?佟雪燕不知道,其他残疾人是不是曾经跟她一样脆弱,还是只有我不争气?她不知道,那些励志的经典,是不是也曾经像她一样迷茫过?那种从荆棘上爬起来,流着血都不知道疼痛的感觉,她是否能讲给别人听?讲出来后,听者能懂吗?佟雪燕甚至无比气馁地想,榜样和偶像只能用来膜拜,而对于弱势群体来说,生存才是最关键的。她甚至想到过死——如果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再完美的梦想,也只能放在心底,像双腿的肌肉一样、慢慢萎缩……
意外发生后,父母哭得死去活来;而出院后,父母第一时间调整好心情,然后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佟雪燕。李美贞属于典型的中国式贤妻良母,把全部心思投在小女儿身上,从吃喝拉撒睡,到四处求医,甚至还找所谓的“大仙”,去庙上烧香求神灵保佑。李美贞没读过一天书,却清楚地认识到,她现在是小女儿的天,如果自己倒下了,小女儿会更悲惨;她听不太懂医生的专业理论,不肯接受那纸“终生瘫痪”的宣判,甚至无比固执地相信:冥冥中肯定有那么一种神力,会扶着小女儿重新“站”起来,肯定会的,她拼尽所有,也要帮小女儿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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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主编,施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