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面对一个深爱之人的死亡应当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死者越是挚爱,就越决心与世隔绝。
哀悼是华而不实的修辞,关注它们会分散我们的真实情感。面对善良的哀悼者的队伍,不断忍受去听吊唁之词,或出于礼节,或虚情假意,或利益相关,或阿谀逢迎,甚至真情实意,这是对死者的背叛,剥夺了属于他的东西以及他完全合法的应得之物:我们内心对他的真实情感。当我父亲去世时,我跑着躲避其他人,躲避我的母亲、我的弟妹、我的朋友。我藏起来一段时间是可行的,为了与他在一起,并试图捕捉我见证的最后气息的回音。在那段时光里,城市褪去了刺耳的噪音,就连空气都显得凝重起来,仿佛是我内心惶恐的静默使之如死亡般沉寂。我边走边回忆我的父亲,当我走着不去回忆他时,我也在追忆他。在熟悉的家附近的一个拐角,我记起在他2009年手术后的一天,我们两人在散步,他向我指着一群在人行道上踢球的孩子,球最终被踢向一个想象出来的球门。
“我穿着短裤,在那里,就在那里,与我的朋友一起玩耍。”他喃喃细语,对飞逝的时间惊愕不已,“现在我快九十岁了。九十!怎么已经过了这么久?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过了这么多时间?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九十年了!……”
他说了那番话以后,我曾许多次面对那个街角,以后还会更多。我不可避免地看见一群穿着短裤的孩子们,我父亲就在其中,大约是1927年或1928年,他们在那里幸福地玩耍,完全没有时间或死亡的概念。我自问他的灵魂是否仍在那里,看不见,听不到,对看不见或听不到这个事实漠不关心,永远在玩,永垂不朽直到城市消失的那天,如同所有城市无可奈何迟早会有的结局。我有时会想,遥远但必有一天,由我父亲在其中领头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孩子们,会暂停他们的游戏片刻,来好奇地观察我:那时的我年事已高,我会看着他们,回忆几十年前耄耋之年的父亲如此忧郁地思考时光流逝的那一天。当我死时,还有人会知道有一群无形而永生的孩子依然在那个角落愉快地玩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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