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对小青年说,你给人家调一下,看能不能弄好。
小青年白了老师傅一眼,说,就你能干。
老师傅不做声,低头退回里面去了。
他不想再争执下去,怕让老师傅难堪。其实不调也好,还能保留个质量不合格的证据。
他回头找到专卖店。这次,店老板在。他把情况说了,店老板没什么表情,说,去修修吧,修修就好了。
他说,不是修的事情了,我已经换了一次座筒,再换还是会断。维修点的师傅说了,是车子的后座太高,导致座筒断裂的,所以说,这辆车质量根本不合格,我要求退货!对:是退货,而不是换货!换了也没用,更别说修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脸色通红,胸口起伏。他从未因为这样的事跟人家争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很有些不适应。有些晕眩。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陌生,脚也飘忽着踩不到地上。
店老板说,退?不可能。你已经都骑了一个多月,怎么退?要退,你找厂家去,他们说可以退你就叫他们给你退。
他说,我是在你这儿买的,当然只能找你了。你是经销商嘛。厂子那么远,来回两三千里路,谁给我报销路费?
老板说,如果他们答应退,自然会给你报销路费的。
他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不肯退,那我的路费不就白花了?
老板笑了一下,说,这个,你自己定,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说,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啊,我才不会去找他们,既然我是在你这儿买的车子,既然车子的质量不合格,我就找你!我找你天经地义。
老板说,质量合不合格,不是你嘴巴说了算,得有相关机构的鉴定才行。
他说,我这就去请人鉴定——幸亏刚才维修点没调这个后座,不然我还没有证据呢。这时,他心里倒有点感谢那个小青年了。
老板依然不紧不慢,说,那你鉴定好了再来找我,现在请你出去,别妨碍我做生意。他很生气。刚好有几个人进门。他本想故意嚷嚷几句,好让别人听到。不过那样也显得自己太没涵养了。他要显得很宽容,很大度,才能更显出对方的小人伎俩。这时候谁生气谁就输了。因此他压低声音,然而又自觉很有分量地说道,你这个人,生意是这么做的么?难道你忘了上次我买车时你对我说欢迎我常来么,现在有麻烦了,就要赶我走了,告诉你,我偏不走,看你怎么办,我完全可以嚷嚷起来,让别人知道你卖的是什么货色,不过我懒得跟你计较,我相信公道话自然有人说。
老板说,那好,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他说,我找消协去。
一脚迈出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中了老板的激将法。老板恨不得他快点滚蛋呢。可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来了。再撤回来就没意思了。
不过找消协也没错。早找他们早解决,更好。他又高兴起来。
老板在他背后不冷不热说道,找消协也得先鉴定。
他理都不理。他有重要证据在握。他把车子发动。如今,他倒真有点担心店里会忽然冲出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把他的车子给换了呢,那他还真没有证据了。他握紧车把,似乎不让别人夺去。
回到家,他把情况跟老婆讲了。本来,他不想跟她讲。怕她担心。或责怪他不该忽发奇想买什么电动车。虽然买之前经过了她的同意。但现在,不是出问题了么。你看,现在后悔了吧?她会说。这次的确非同小可。电动车不比一台收音机或一盒牙膏什么的。老婆说,家里有电视,电脑,还要收音机干吗?或者:上次的牙膏还没用完,怎么又买来了?其实,他买收音机无非是想怀一下旧。他忽然想起在学校读书的时光来了。买牙膏则完全是因为它降价。电动车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跟她讲,她以后知道了肯定要生气。再说,买车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当初,若不是她那么极力劝他去买,他还不一定下得了决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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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