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年十一月特别想杀人,因为懦弱迟迟没有动手。三个星期之后的一次意外让我被摘掉警徽、下了枪,杀人计划不得不延迟,那个人活得比我还好。
我没做错任何事,星期三夜里十一点十四分我在执勤,行至尚志大街路口还有三十四秒的红灯,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秒,我叼住一支烟准备掏打火机的时刻,有人差点把我撞死在车里。
一辆捷达在绿灯来临前对我追了尾,他喝了不少酒,感觉像刚从酒缸里洗完澡出来。事情本应很简单,我也做过交警,测下肇事者的酒精含量,每一百毫升超过二十毫克就扔进拘留所,要是超过八十毫克,就应该到监狱体验两年。因为被追尾的是警车,现场需要稽查协查。我下车坐到马路边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们忙,点不了烟,打火机在车里爆掉了。计划搞砸,我很累,那段时间并不顺,各种烦心事,东想西想我睡了一会儿。
车拖走后过来一个稽查,自我介绍说叫高文,说了一堆“都是同行,相互理解”的场面话。我看着他的嘴型,没应声。他问我几个程序问题,我说我八点值班,到三点,这时间是出来透口气。他开始警觉,要我再说一遍。我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他俯下身,问我的警号是多少。不用告诉他,他带着资料来的——欧阳楠,警号65707。他像条狗一样在我面前闻了闻,握紧拳头振奋一下自己,指着后车的醉鬼说:
“你喝的比他还多!”
稽查喜欢揪警察,因一般的罪抓路人没油水,如果是我们,但凡酒驾,马上扒皮,永久离职,为了铁饭碗,没办法,不惜一切疏通关系。他递给我一张名片,高君,国华汽修厂总经理。
“这是谁?”我接过来。
他举起食指在我面前晃晃,说:“我保证明天就让你扒皮,以后有困难的话,给这个打电话。”
他拍拍衣摆,站起来,照着警官证抄下我的姓名、分局,转身让两个稽查带我去测试。我对那一天的印象到此为止。
2
第二天我应该轮休,昨晚怎么进的家门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宿醉未醒,张队的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十点钟他带着稽查高文敲开了我的房门。开门时我呢子大衣里面只穿着平角短裤。张队解释本来想通知我的,打过我电话。我翻开手机看看,四个他的未接来电。我笑着说:“你随时可以来。”然后指着高文讲:“可是这位好像就不方便了。”
高文丝毫没被影响,站在门外出示证件问我是不是欧阳楠。我挡在门前瞪他,说:“我们昨天不是见过了吗?”他点点头,在楼道里跺跺脚。张队摇摇头,让我先开门,放他们进来。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我去换身衣服再回来时,高文已经打开笔记本,问我:“你们家几口人?”
“四个。”
“家庭成员?”
“忘了。”我侧身对张队说,“你饿吗?我去弄点吃的。”
“能看下户口吗?”
张队挠挠头发,劝我:“配合一下吧。”
我看看张队,又打量着高文。他与我对视,我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一个恳求的眼神?不可能。我低头苦笑说:“我找找看。”我记着户口被我妈放进阁楼哪个箱子里。我做警察后就再没人来我家查过户口,上次用这个还是我和我老婆领证的时候,一年半以前。
翻到后我从楼梯上扔给高文,他接过来吹吹户口本上的灰,打开翻看,向我核对:“王天明是谁?”
“户主。”我回答他。
“上面有写,我问你他是谁。”
“我母亲的丈夫!可以了吧?”
“不好意思。”他说,“你们不是一个姓。”
“没关系,你也没随我姓。”
我能感觉张队在偷笑。
高文抬头盯着我说:“我希望你严肃。你生父的状况如何?”
“不知道,好长时间没给我托梦了。”
“死了?”
“我说,”我有点生气了,“谁给你的权力,让你问东问西的?”
“纳税人,你的薪水是人民给你的,我有权过问你。”
“真你妈扯淡!”
“家人在家吗?”
“不在,出去玩去了。长白山,延吉,他们三个开车去的。”
“你怎么没去?”
“我要上班,这还用问吗?”
他没做反应,问有烟灰缸吗。我说没有。他想想,把烟塞回烟盒。我却给张队一支烟,让他随便弹烟灰。“你有七天年假。”高文打开我的档案,说,“你完全可以一起去。”
“我不想去,行吗?”我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打听这个有意思吗?”
“没意思,”他说,“我的工作。”
我笑了,我不怪他,他的职责就是站在警察的对立面,也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算了,都不容易,我尽量配合他:“我和我老婆闹离婚,俩老人不希望我们离,就带她出去玩了,也让我静一静。”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说是我同意不离婚,他们才肯回来。”
“所以你就在值班期间酗酒?”
“就昨天一回。”
“喝了多少?”
“一斤。不到两斤。加上五瓶啤酒。”
“酒量够大的,和谁喝的?”
“自己,老板打烊后陪我喝了点儿。”
“你经常在工作时间内酗酒吗?”
“就昨天一回!”
“走个程序,请把你的枪和子弹交出来。”
“这不是走程序的事。”
“好,我就是要下你的枪!可以吗?”
“枪还在,子弹被我妈收走了。”
他审视着我:“被你妈收走了?”
“是,她怕我杀人。”
他眯着眼睛看我:“你想杀谁?
“你不需要知道。”
“我有权调查你。”
“我也在警校读了三年,和你一样的学历。”我有些许反抗了,“杀
人犯法,随便想想,想什么都不犯法。”
他使用对讲机,原来楼下还有一伙人。他们上来翻查屋里每一个角
落。高文与我互相盯着不说话,一刻钟后他们空手归来,对他摇摇头。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问我:“那么,你和你老婆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没离呢。”
“你们要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操你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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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飞(作家、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