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与权力:糖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汉译人类学名著丛书》:
阿拉伯文明所取得的成就,近年来才开始在西方世界获得了应有的关注。我们大多数人所秉承的欧洲中心主义历史观使得我们总是对非西方世界所取得的技术成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们总是把它们(金字塔、长城、太阳神庙、印加马丘比丘城等)解释为巨大劳动力投入的结果。无论承认与否,我们对它们由衷的称赞也更多是基于审美而非技术层面——技术上我们仍然认为并不怎么出色。虽然我们往往不会直说,但西方人内心感到真正惊异的是,非西方人的审美能力居然没有受到他们的技术条件的限制。不过,即使对南欧历史只是偶有涉猎的人都应该知道,摩尔人征服西班牙是当时那场轰轰烈烈的阿拉伯人西进运动的终点,而这场运动既是经济、政治和宗教的扩张,同样也是技术和军事的扩张。
直到公元732年,摩尔人在普瓦捷停止了他们向外扩张的步伐,在那里他们败于法兰克人查理·马特(CharlesMartel)之手。那一年是穆罕穆德逝世及第一位哈里发阿布·巴克尔(AbuBakr)就任以来的第一百周年。在公元759年之后,摩尔人放弃了图卢兹和法国南部的地区,转而只盘踞在比利牛斯山脉的西班牙一侧。摩尔人用七年时间便占领了西班牙,它重新回归基督教世界却是700年之后的事情了。地中海世界的部分地区在西班牙沦陷之后也相继为伊斯兰世界所控制,克里特在公元823年被占领,而马耳他则是在公元870年。无论阿拉伯人到达何处,他们都为当地人带来了蔗糖和制糖术,蔗糖总是伴随着《古兰经》的脚步。
虽然在整个伊斯兰教徒控制的地中海地区,栽种甘蔗的苛刻条件延缓了它作为一种商业作物的发展,但是在北至西班牙中部的这一地区,甘蔗的栽种技术获得了完善,这是一项重大的成就。在先后征服三个大陆不同地区的过程中,作为文化的集大成者和革新者,地中海的阿拉伯征服者们在传播不同地域文化产物的同时,也带来了文化产物的交融、混合、发明和创新。许多重要的作物,如稻、黍、硬质小麦、棉花、茄子、柑橘类水果、香蕉、芒果和甘蔗都是随着伊斯兰教的扩张而得以传播的。但是真正重要的,还不是(或者说不只是)这些新作物,阿拉伯征服者们同时还带来了由下级行政官率领的军团(绝大多数是非阿拉伯人)、行政法规和税制、作物灌溉、生产和加工的各种技术,以及扩大生产的动力。
由于降水和温度的季节性波动影响,甘蔗作物以及种植、移栽甘蔗①的技术在传播时遭遇到了障碍。正如我们所知,甘蔗作为一种热带和亚热带作物,它的生长周期可以超过12个月,需要大量的灌溉水和劳动力投入。虽然它也可以在没有灌溉的情况下生长,但是要想让它生长得更好(增加含糖量),就需要有规律地浇水,同时保证在生长期间没有温度的骤然变化。
早期伊斯兰教统治下的地中海地区,农作季节的周期实际上因为种植像甘蔗之类的作物而被延长了,这也使得一年中的农事轮作和劳力安排都发生了改变。甘蔗种植一直扩展到了地中海南部和北部边远地区,例如南26端一直到达摩洛哥的马拉喀什(甚至到了阿伽蒂尔和达鲁丹),北端到西班牙的瓦伦西亚和西西里的帕勒莫。通过种植甘蔗,阿拉伯人检验了这些新征服土地的耕作潜力极限。一方面,在北部偏远地区,霜冻的威胁使得甘蔗的成长期缩短,往往在二月或三月种下的甘蔗不得不在第二年的一月就收割;由于生长周期短,在这种条件下甘蔗种植需要大量的劳力(从备耕田地到榨汁)。当美洲的蔗糖开始大量进入欧洲时,这一点对于地中海制糖业来说就显得尤其不利。另一方面,位于南部的边远种植区缺乏足够的降雨,像在埃及,甘蔗从开始种植到最终砍伐,要经过二十八次的浇灌,这就意味着需要密集的劳动投入。
甘蔗这种作物,如果种植它的最终目的是制糖而不仅只是榨汁,那么就关系到恰当地种植、及时迅速地砍伐和碾磨以及熟练地加工等一系列过程,这决定了它始终是一种劳动密集型的作物,至少到了20世纪也依然如此。无论从技术和管理的角度,还是从劳动力的获取和使用角度来说,蔗糖的生产都是一项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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