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珊瑚礁,城市,网络
当想象力
使未知事物有了形状
当诗人的笔
让它们成形
并给空中的虚无,一处居所,一个名号
——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第5幕第1景第14~17行
达尔文的悖论
1836 年 4 月 4 日,在印度洋东部广阔的海面上,东北季风已慢慢停息。夏天的海面风平浪静。基林群岛(Keeling Islands)由两个小环礁合围而成,包括离苏门答腊岛以西970公里的27个珊瑚岛。群岛边,蓝蓝的海水平静无波,触手温润,令人沉醉;解体珊瑚上的白沙闪闪发亮,令海水增加了几分蓝意。在一处岸边,平常都会见到更大一些的海浪,而那一天,却异常平静。在热带广袤无边的蓝天下,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走到水边,看到了岛边围绕的活珊瑚。
几个小时的时间,达尔文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着那些长势极好的珊瑚。那一年,达尔文 27 岁。在远离伦敦约 11 300 公里的这个小岛上,他站在悬崖上——双脚踩在根基位于海洋深处、而顶部几乎触及海面的海底山顶,思维徘徊在关于这座山峰如何形成的想法边缘。在他的脑海里,一个猜想即将破土而出。这个猜想可以解释这座山峰的形成原因,也将被证明是他科研生涯中第一个伟大的突破。同时,他也开始对另一个灵感进行探索,虽然它有些模糊,还没有完全成形。但这个灵感最终引领达尔文登上了 19 世纪知识殿堂的顶峰。
在达尔文的四周,珊瑚生态系统里的各种生物迅速移动,闪闪发亮。种类之多让人惊叹不已,有蝴蝶鱼、雀鲷、鹦嘴鱼、拿破仑鱼、神仙鱼;此外,还可以看见金色的小鱼群“仰仗”盛开的珊瑚花上的浮游生物为生,以及长有尖刺和触手的海胆与海葵。虽然眼前的奇景令达尔文眼花缭乱,但他的思绪却已穿过表面,去探寻更深处的秘密。4年后,达尔文出版了《乘小猎犬号环球航行》(The Voyage of the Beagle)。在书中,他写道:“热带海洋里到处是有机生物,数不胜数。对这些生物充满好奇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个人觉得,很多自然学家在描述那些海底洞穴里的美景时,用词不实,过于渲染。”
从那一天开始到几周以后,达尔文并非只是沉醉于所见到的海底奇景,而是一直思考着一些问题,并试图解开那些不计其数的生物背后的秘密。在基林群岛的地面上,动植物的数量和种类并不多。就植物而言,只有少量椰子树、苔藓和杂草。他写道:“陆地上的动物,比植物还贫乏。”只能见到少量蜥蜴,很难见到真正的陆地上的鸟类。此外,就是一些随着欧洲的船只漂洋过海“移民”到当地的老鼠。达尔文对这种情况不屑地摇头说:“除了猪,再也看不到任何本土四足动物了。”
然而,在距离这片生物稀少的陆地几米远的珊瑚礁里,现象却千奇百怪,成千上万的生物都在蓬勃生长,其壮观程度堪比热带雨林。这真是一个谜。为什么环状珊瑚岛边的水域里可以有这么多的生物存在?从印度洋里任何一处取 1 万立方米的水,全面调查一下水中能找到的生物,可以发现,生物种类与达尔文笔下基林群岛上动物的情况一样,非常贫乏。倘若足够幸运,那么在取出的水中可以见到几十条鱼。然而,在达尔文观察的珊瑚礁边,上千条鱼却随处可见。根据达尔文自己的讲述,在海洋中遇到一片珊瑚礁生态系统,就像在沙漠里遇到一片葱茏的绿洲。人们把这一现象称作“达尔文的悖论 ”(Darwin’s Paradox)——在营养极少的水域里却生存着大量的生物,其生态位(ecological niche)的数量多得惊人。珊瑚礁仅占地球表面积的1/1 000,然而约占海洋生命种类 1/4 的物种都生长在珊瑚礁边。当 1836 年达尔文站在珊瑚礁边时,上面的这些数据他还无法取得。但在那之前,他乘坐“小猎犬号”航行了 4 年,所见所闻足以让他对珊瑚礁边的生物多样性产生研究兴趣,他知道这些不同寻常的现象并非偶然。
第二天,达尔文与“小猎犬号”的船长、海军中将詹姆斯·菲茨罗伊 (James FitzRoy)一起,去勘察环状珊瑚岛的向风地带,只见冲天巨浪冲刷着珊瑚礁的白色边沿。对于见多了英吉利海峡或地中海平静海面的人,会本能地为眼前翻滚的波涛所震惊(达尔文观察到那些碎浪的力量“近似温带地区的烈风,且绝不会停止肆虐”)。但吸引达尔文注意力的并非海浪的壮观,而是抵御海浪的神秘力量——组成珊瑚礁的那些微生物。
大海波涛翻涌,越过宽大的珊瑚礁,力量之大似乎无可匹敌。奇怪的是,它却遇到了克星。这些克星表面上毫无抵抗力,似乎一攻即破。然而,并非是大海饶了珊瑚礁,相反是它死攻不下。巨浪冲过珊瑚,形成猛烈的碎浪,扑上沙滩,砸上高高的椰子树,树干都弯曲甚至折断了,可见海浪威力之凶猛……然而,那些其貌不扬、个头低矮的珊瑚礁却屹立不倒,久攻不败。为什么呢?因为有另一种力量参与其中,并与海浪博弈。这种神秘的力量将碳酸钙的原子与碎浪阻隔开,并把那些原子拼排成一种对称结构。尽管飓风把海浪撕扯成无数碎浪,但这种神秘的力量像建筑家一样,一直在修筑能抵抗海浪的结构,因此,珊瑚礁安然无损。
“小猎犬号”的此次出航是为了完成一些科学探索。那些微小的“建筑师”们吸引了达尔文的注意,他甚至认为它们就是解答那些问题的关键。在海军中将詹姆斯·菲茨罗伊批准出航的公文中记录了探索的目标,其中之一就是调查环状珊瑚岛的成因。达尔文的导师查尔斯·赖尔(Charles Lyell)是一位杰出的地质学家。他提出一种新论断,认为地壳的猛烈运动导致了海底火山的爆发,然后,珊瑚群沿着火山口周边生成了珊瑚礁。因为火山口的形状是圆的,所以形成的珊瑚岛便为圆环状。虽然导师赖尔关于地壳深处运动的理论对达尔文的影响十分深刻,但站在海滩上,看到层层碎浪撞击珊瑚时,他知道导师关于环状珊瑚岛成因的论断并不正确。达尔文认为,简单的地质运动并不能解释眼前的一切,答案应该是一种绝不屈服的生命创造力。达尔文沉思了一会儿后,脑子里闪过一些想法,那些想法似乎正在慢慢聚集,合并成一种理论,以解释那种伟大的生命创造力。一些思考和问题的答案,虽然尚未成形,却正在渐渐地变得清晰。
几天的考察结束后,达尔文回到“小猎犬号”上再次翻看考察日志时,他陷入了沉思,那些海浪撞击珊瑚礁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不断地浮现。他在日志上添加了一句话:“虽然我现在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我认为那些珊瑚岛海岸水域里的壮观景象一定有其成因。” 这一句话将在30年后出现在达尔文的名著《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中。最终,达尔文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超线性城市
瑞士科学家马克斯·克莱伯(Max Kleiber)从小就成了拷问传统和规则的小怪才。20 世纪初期,克莱伯在苏黎世大学读本科,白天他在街头行走时的着装让人们大为惊叹。通常他只穿着凉鞋,衣领大开,这种装扮在正式场合是较为少见的。克莱伯在瑞士军队中服役时,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长官们将情报出卖给德国军方,而瑞士官方早已公开表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保持中立。这种情况让他非常惊恐,于是,在下一次征集令传到时,他悄悄地躲了起来。最终,他因此获刑几个月。几经辗转,当克莱伯终于在农业科学领域里一展抱负时,他早已对苏黎世社会中的种种规则与限制忍无可忍了。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无数的反传统人士和反战运动者们都效仿克莱伯的着装法,仅穿一双凉鞋就在大街上大步行走。后来,克莱伯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居住。
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地处沃野千里的美国中央谷(Central Valley)中心区域。在该分校区的农业学院里,克莱伯在事业上取得了初步成就。起初,他的研究对象是牛,主要测量动物体重与其新陈代谢速度之间的关系,以及有机体燃烧能量的速度。测定新陈代谢率对养牛业有重要的意义,因为该数据能帮助牛农们合理地估算出牛群需要的食物量,同时,估算出在屠宰这些牛后,最终能产出多少牛肉。克莱伯刚到戴维斯分校不久,在研究中就发现了一条奇特的规律。为了验证这条神奇的数字规律的适用范围,克莱伯将研究对象扩展到牛以外的各种不同生物,包括老鼠、鸽子、狗,甚至是人。
科学家和一些热爱动物的人们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这样一种情况:生物体的体积越大,它的生命进程就越慢。比如,苍蝇的生命短则数小时,长则几天,但大象却可以生存半个世纪之久。鸟类和其他体积小的哺乳动物,其心脏传输血液的速度非常快,是长颈鹿和蓝鲸的数倍。但生物体的体积与其生命长短之间的关系却并非是线性的。比如,马的体重可能是兔子的 500 倍,但马的脉搏速度却并非兔子的 1/500。克莱伯在戴维斯实验室中做了大量的测量,最终发现在这种标度现象中,隐藏着一条不变的数学关系——克莱伯定律(Kleiber’s Law)。如果将所测得的质量数据和新陈代谢率画到对数坐标中,将得到一条由低点往高点延伸的完美的直线——从位于低端的老鼠和鸽子到位于高端的公牛和长颈鹿。
在物理学家们的研究中,经常会发现一些美丽的方程式。但生物学研究的现象却要复杂和混乱得多,要得出完美的数学定律是极其困难的。随着克莱伯和他的研究团队们所研究物种的数量的增加,这条定律也更加清晰:生物体的新陈代谢率与其体重的 1/4 次幂呈反比。算法可简单表示为:(1)先将1 000 进行开平方根运算,运算结果约为 31。(2)再将 31 进行开平方根运算,运算结果约为 5.5。比如,奶牛的体重大约为土拨鼠的 1 000 倍,那么一般情况下,奶牛的生命比土拨鼠长 5.5 倍,而土拨鼠的心率却比奶牛快 5.5 倍。科学作家乔治·约翰逊(George Johnson)曾指出,克莱伯发现的定律中有一“可爱”之处,即不同物种之间的心跳数差异有一定的稳定性,较大体积的动物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耗尽其心跳总数。
在克莱伯发现这条定律后的几十年里,人们发现这一定律对细菌类微生物体和细胞的新陈代谢率也适用。人们甚至发现连植物的生长也遵循克莱伯定律。生命个体需要寻找适当的分配能量的方式,克莱伯定律就是这些生命个体发展过程中共同“遵守”的一条规律。
几年前,理论物理学家杰弗里·韦斯特(Geoffrey West)决定考察克莱伯发现的这条定律是否适用于人类最伟大的创造之一,即人类修建的超级有机体城市。城市的发展会不会引起其“生命的新陈代谢率”降低?大都市的“生命系统”里是否存在一些发展规律?杰弗里 · 韦斯特在一家颇具传奇色彩的研究所担任总负责人,这家研究所就是后来著名的圣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韦斯特召集了一些来自不同国家的研究人员和咨询人员,共同组建了一个团队,在世界各地的城市里收集数据,了解各种相关信息,包括犯罪率、家庭用电量情况、新发明的数量、汽油的消耗情况等。
最后,当韦斯特的团队在对所获数据进行分析时,发现克莱伯定律也适用于城市的能源和交通增长。这个发现证实了韦斯特之前的猜测,令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能量在生物体体内消耗的速度遵照一定的规律,这条规律也同样支配城市“生命系统”内的各个部件,比如,加油站的数量、汽油消耗情况、公路的宽窄、电缆的长度等。从能量消耗的情况来看,如果把大象比作一只“放大”的老鼠,那么城市就是一头“放大”的大象。
在韦斯特团队的研究结果中,有一些数据并不遵照克莱伯定律,这一点最令人震惊。在他们取得的海量城市调查数据库中,还发现了另一条能量消耗的规律。根据这个团队取得的数据,各种与创造性相关的活动,包括专利发明、研发预算、“高创新性”的职业、发明创造等,都遵循另一条幂指数定律。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创新能力的幂指数大于1。如果一座城市比另一座大 9 倍,那么这座城市的创意能量则不是高出9 倍,而是要高出 16 倍;而如果一座国际大都市的规模是一个小镇的 50 倍时,它的创意能量则约是小镇的130 倍。
克莱伯定律表明,当生命体的体积增大时,它的代谢率会降低。但根据韦斯特的新发现,人造城市的发展与生命体的生长模式之间有一个重大的不同之处。当城市的规模增大时,城市内会快速地诞生更多新的创意。这种现象被称为“超线性标度”(superlinear scaling)。根据超线性标度,如果城市的规模大小与其所具备的创造力能量呈直线增长比例关系,那么在更大的城市中,则更容易找到更多的专利和发明,但每个城市里的人均专利与发明数量则是大体相等的。韦斯特发现的这一规律较克莱伯的新发现更加引人深思:尽管在大都市里,噪音不断,人群拥挤,令人分心的干扰无数,然而如果这里居住着 500 万人,这个城市的创造力则是一个人口数量为 10 万人的小镇的 3 倍。
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韦斯特发现这条定律的 50 年前,就曾在书中写道:“大城市并非只是一个放大版的小镇。”韦斯特的幂指数定律给这种说法提供了新的数学依据。人们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大城市的环境中独具了一种什么特点,使它可以让其中的居民比小镇居民创造出更多的新事物呢?
……
★虽然有评论指出,作者所考察的大量创意发明故事都早于1930年,但我觉得这恰是本书的亮点。创意需要深厚的土壤。创意的萌发和涌现,需要经年累月的专注和耕耘,所结出的果实,或许看上去是机缘巧合,或许常常是“有心栽花”的坚守与“无心插柳”的偶然——但这些故事的背后,都折射出“深厚土壤”并非一蹴而就的虚浮,更不是急功近利的焦躁。作者看似轻松、流畅的故事讲述,背后则是创新土壤的朝夕之功和日垒层土的历史积淀。
——段永朝 财讯传媒集团首席战略官
★这是一本了不起的著作,描摹了人类接近神明的一次次努力!或许我们无法从这些羚羊挂角、神龙一现的璀璨中学到某种方法,但是我们能够看到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极限,从而兴奋而又深刻地沉醉在整体的伟大中。
——周涛 电子科技大学教授、互联网科学中心主任
★史蒂文·约翰逊是“科技界的达尔文”。他以引人入胜的观察与独树一帜的见解,引领我们认识创意的起源。如何构建能够促进创新的环境与网络?约翰逊发现的7大关键模式提供了答案。
——沃尔特·艾萨克森 畅销书作家,《史蒂夫·乔布斯传》、《爱因斯坦传》作者
★这是一本光芒四射的著作!约翰逊是后分类时代的模范。“长焦距视角”使本书成为了解当今世界的有力工具,也使本书的论点极具说服力。
——《纽约时报书评》
★史蒂文·约翰逊是一位博学之士。在《伟大创意的诞生》一书中,追随他神秘莫测的思路而行的过程,让阅读充满趣味。为了解释某些创意之所以能改变世界的缘由,他援引了众多学科的实例,内容涉及化学、社会史、地理,乃至生物学。
——《洛杉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