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学评论(2018/3 Vol.7 No.3)》:
就我个人有限的阅读来看,石一枫的中篇小说《地球之眼》,不仅是2015年度小说的重要收获,恐怕也将是新世纪以来中篇小说的上乘之作,是继《那儿》、《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之后,又一部直面当下社会问题的力作。它传神地勾勒了贫、富两种人物的打拼史、争斗史,成功地塑造了当下贫、富、中三个阶层的人物典型,突出地呈现了当今社会令人揪心的道德困境。面对残酷的丛林法则和攫取财富的罪恶之手,是同流合污还是毫不妥协,这是个问题。负载这一问题的“屌丝”人物安小男,最让我同情、揪心。
《地球之眼》名为中篇,实际上是个小长篇。八万字的篇幅没有丝毫阅读疲劳,非常吸引人。能够降低阅读难度,同时保持思想深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恰好到处的、调侃的、个性化的语言,缜密的结构,鲜活的人物形象,大量有关监控技术、企业运作、居家生活、人际交往方面的细节,都展现了石一枫圆熟的写作技巧。小说特别打动我的地方在于,它抓到了当下中国发展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即物质与精神的冲突,经济与道德的冲突。小说让我感觉到,处处有良心之眼高悬,与追名逐利的世俗之跟相互怒视。
与《那儿》、《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样,《地球之眼》也是控诉,是悲情,但它更加复杂,更圆润。说它复杂是因为,它不仅揭露出了安小男所代表的“屌丝”们的病苦,还揭露出了李牧光所代表的官二代的病苦;不仅富人李牧光心狠手辣,穷人安小男也绝不心慈手软。对立双方没有胜利者,穷人、富人都是失败者,都是道德的摧毁者。这是小说的悲剧力量所在。它超越了敌强我弱的叙事模式,抛弃了单纯的悲情渲染,将着眼点放在矛盾冲突的上一层,即形而上的道德层面。它关注现实的矛盾冲突,但更关注矛盾双方所共享的恶的逻辑。说它圆润,是说它没有在叙事上拉偏架。采用安小男、李牧光、“我”三三制原则,平衡了三个阶层人物的戏份,达到了审美上强、中、弱/善、中、恶均匀分布、你中有我、相互转化的效果。起初善的,结局未必善:开端恶的,终了未必恶。借助这一精彩构思,小说成功进行了思想冲刺,减少了形而下的束缚,跃人了形而上的领地。
安小男和李牧光两人的人生道路,比起涂自强的悲伤历程来,有着丰富的概括力。包含了“屌丝”、官二代两种不同的生活轨迹,一种艰苦挣扎、处处碰壁、走投无路,一种高枕无忧、一路通吃、随心所欲;一种诚实劳动,一种坐享其成。安小男是“属丝”典型,大学时的学术尖子,电子专业高才生。非同寻常的是,他一直追问当今社会的道德问题,从学校到社会,坚持不懈:“你觉得当前的形势是不是很严峻,我们这个社会的道德体系是不是失效了?”“腐败的根源难道不是道德败坏吗?”小说提到一个细节,安小男代笔为李牧光写了一篇历史论文,系统阐述了他的道德天问,“中国人的道德水准是如何不断降低的?他从秦王扫六合、五胡乱华和竹林七贤一直写到了五四运动,写到了‘文化大革命’。在他看来,中国原本是有道德的,但中国的历史却是一个不断击穿道德底线的过程。一穿再穿,时至今日,我们的民族已经相当于穿着开裆裤上街了”。这些话,见出小说的历史视野和文化抱负。作者明白,将社会问题归结于道德堕落有失肤浅,但抓住了民众的普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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