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名词是表示人或事物名称的词。在一定条件下,某些专用术语可从引申的一般意义中获得全民性,成为一般词语。术语是某一学科中的专门用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术语是表示专业领域特定理论体系中相关概念的专用词汇单位,是相关学科发展成果通过语言形式得以固化的外在表现。术语的发展常与综合国力具有一定的相关性。目前,发达国家在术语研究中居于领先地位,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的术语学研究已经成为世界术语学研究领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冯志伟,2019)。为了提升中国术语研究的国际话语权,广大专家学者分享了自己的智慧并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术语的研究成果*终将通过各种形式转化为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动力(裴亚军,2020)。随着我国术语学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的推进,“中国术语学”建设问题引起了学界更多关注(魏向清,2021)。
术语研究的精密性和准确性要求我们首先需要对学术术语(尤其是经过翻译而来的术语)进行甄别、矫正,否则,根本就谈不上在学术和理论建设上有什么贡献(辜正坤,1998)。在自然科学领域,准确性、单义性以及国际通用性是术语的主要特征。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对象与人、社会以及文化相关,因此术语的主要特征为具有一定程度的歧义性、多义性以及民族性,相关术语之间的语际对应情况极为复杂。李宇明(2007)认为,重理轻文的社会偏见在术语工作中也有表现,我国百余年来的术语工作,主要是在自然科学与技术领域进行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术语工作做得较少,导致目前人文社会科学术语混乱的情况比较严重。人文社会科学术语自身的混乱影响了术语的翻译,也影响了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的国际学术交流活动。
进入20世纪后,专业知识的快速发展使新学科数量也同步快速增长,术语的数量也相应呈现指数级增长的态势。术语在社会生活中的出现率越来越高,且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
1933年出版的《牛津英语词典》(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补编收录的语词大多与各门技术相关,所涉及的学科有生物化学、无线通信、机械运输、航空动力、心理分析,以及电影等。1989年《牛津英语词典》第2版在此基础上增收了大量专业性词目。在美语版的语文词典中,专业性词目的比例更高。
尽管术语的发展非常繁荣,但是,时至今日,对于术语研究中一些重要方面,比如术语的界定、术语与概念以及普通词汇的关系、术语指称的单一性与多样性、术语翻译的基本原则与方法等,学界依然存在诸多争论,甚至对术语的学科定位提出质疑。达格玛?萨格德(Dagmar Sageder)(Sageder,2010)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当今的术语学是科学、艺术还是人类的实践活动?因此,在术语学研究与翻译方面,学界可以做的工作非常多。
语言学术语的翻译是术语翻译中的一个重要领域。自20世纪结构主义语言学兴起以来,语言学已经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并且形成了完整的术语体系。在现代社会中,语言学研究与社会学、文化学、心理学、医学、计算机科学相结合,应用性程度日渐提高,一些语言学术语已经进入日常交际领域。就我国的情况而言,除了当代语言学理论的发展,我国语言学研究在历史上曾经取得过辉煌成就。但是,与术语翻译的整体情况相似,目前我国语言学研究中所使用的术语,相当多的一部分是转译自西方文献,尤其是英语文献。传统语言学术语的译出工作存在着数量较少、体系性较弱的情况,甚至出现了大量的讹误,这就对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的外译研究提出了更加科学化和系统化的需求。
本书旨在研究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的译出问题。术语识别与确认将推动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的概念分析,确定它们在汉语传统语言学中的具体所指,以及在汉语语言学语境中这些术语如何使用。在此基础上,根据其自身特点,在尽量保证其本土化内涵不缺失的前提下,实现术语之间的语际对应。
本书研究的具体问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所具有的特点;这些特点对术语的外译所产生的影响;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在对外译介中具体存在哪些问题;如何基于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的特点进行针对性的、适切的翻译。
具体研究中本书采用了如下几种主要的研究方法。
(1)个案分析法。通过对中国知网(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CNKI)相关文献中作为关键词的传统语言学术语的英译情况调查,分析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在对外译介中存在的具体问题以及具体的原因。
(2)定量与定性分析法。采用定性研究可以更有效地研究主观的体验,而通过定量研究可以获得量化的信息。本书采用定量-定性相结合的方法,在充分使用语言材料的基础上,对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外译的主要特点、问题以及方法进行讨论和分析。
(3)历时与共时结合法。普通术语学强调在共时层面上进行术语研究。随着社会认知术语学的兴起,术语学的历时层面研究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本书采用了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视角,分析历时轴线上的术语发展演变情况在共时截面上的积淀和反映。
本书共分为七章。第一章为引言,提出本书研究的缘起、研究对象、具体研究问题以及研究方法。第二章对术语研究中的主要观点以及术语翻译研究中的主要问题进行梳理,并且以欧盟为例,对术语规范化研究进行个案分析。第三章分析了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特点及翻译的主要问题。第四章分析了汉语语言学术语英译的个案调查。第五章分析了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的翻译方法。第六章为汉语传统语言学名词英译的机器翻译实例研究。第七章为结语,总结了本书的主要发现以及未来的可拓展空间。
在科研工作量方面,杜家利教授撰写22.5万字,魏向清教授撰写10万字并参与了书稿相关的合作研究与审读。
第二章 术语学相关研究术语学相关研究
2.1 术语学的诞生与发展
术语学研究始于奥地利的欧根?维斯特(Eugen Wüster)。维斯特的著作《技术中的国际语言标准化,尤其在电子技术领域中》(Internationale Sprachnormung in der Technik,besonders in der Elektrotechnik)(1931)开创了普通术语学(德语Allgemeine Terminologielehre,AT;英语General Theory of Terminology,GTT)的先河。以维斯特为代表的学者强调了概念优先的称名原则、概念无歧的单一性原则、概念清晰的划界原则、概念恒定的共时性原则。普通术语学的终极目标是实现术语的标准化,不允许概念一对一之外的术语存在。遴选的术语要具有标准形式:既要有语言形式的简约性(economy),又要有语义透明性(semantic transparency),而且更要有适切性(appropriateness)。这种标准化工作通常由权威的术语审定机构负责实施。
普通术语学的创立使术语的使用与研究进入了更加高效规范的深度发展阶段。术语学成为语言应用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研究合法性得以正式确立,其研究价值和意义得到学界更加普遍的认可。随着研究深入,学者们发现术语并不是真空存在的语言形式,人为约定术语的概念范畴以消除歧义,以及完全忽视术语交际中的变异性以及多样性给术语使用者带来了诸多困惑(Cabré & Teresa,2003)。鉴于此,普通术语学在规定性和标准化方面进行了一些改良,进一步面向术语的实际使用,形成了“扩展型的普通术语学”(extended general theory of terminology)。这些理论拓展主要包括以下内容:接受术语标准化的语言规划观;接受同义术语;接受短语型术语;接受术语动态观;接受非层级性概念体系。
描写术语学相对于普通术语学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并衍生出了三个研究维度:社会、认知和交际。概括来说,描写术语学认为术语是语言系统之内受语言因素影响的抽象符号系统,并不是独立于语言系统而存在的特殊系统,所以在语言使用中可能会产生同义或多义的多样性现象,也可能会发生共时变异或历时变异;术语的概念不是单一的,其划界也不是绝对的,存在概念边界模糊的情况,也存在原型理论原型性中的典型概念范畴化问题;术语使用过程中的概念范畴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止的;部分术语在交际中可能形成对语境的依赖(Gambier,1991;Gaudin,1993;Sager,1994a,1994b;Boulanger,1995;Temmerman,1998,2017;Cabré & Teresa,2003)。
术语学自1931年问世以来,形成了多元的学术观点,尤以维斯特、德米特里?洛特(Dmitrij Lotte)、博胡斯拉夫?哈夫拉奈克(Bohuslav Havránek)、盖伊?隆多(Guy Rondeau)和国内术语学研究学者的学术思想为主。
维斯特的观点是普通术语学观点。维斯特是术语研究的鼻祖,其观点在形成之初就具有规定性。维斯特尝试建立的是真空之下的术语体系,是不受语言系统变化影响的独立的术语系统。术语和概念秉承无歧义的一对一模式,进入独立体系中的术语必然是经过标准化处理的,因而表现出较强的概念优先、标准至上的理念。这种术语规定性的约定强调了概念体系存在的重要性,术语名称的划分必须建立在概念划分的基础之上。概念只有经过概念化过程才能得到表达,其产生是概念化的结果。与概念相对应的是指称名词,该名词必须经过指称化过程才能表达概念。如此,通过概念化和指称化的相互关联,形成了概念和名词的一一对应。由于指称化过程通常由名词承担,所以,术语很多时候与名词就形成了一种近似同义关系。我们国家层面的术语审定机构是“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简称全国名词委),该部委所侧重的也主要是基于名词和概念对应关系的规定性研究。
维斯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名词方面。由于名词是指称化的主要载体,所以普通术语学核心的研究就是名词,很少顾及名词词性以外的专业词汇。术语的形态、句法和语义也不是普通术语学研究的主流。规定主义思想强调术语的非语言属性,认为术语只是指称真实世界概念的抽象符号,因此术语排斥同义和多义。概念体系的确定是逻辑层级体系的结果,并不依赖语言体系而存在。经过规定处理的标准化术语保持了单义性和单参照性,定义具有恒定的一致性。在新的术语问世时,审定机构综合各种因素对形成竞争的术语选项进行*终审定,*后完成术语和概念的对应性关系,实现概念命名和正名。术语既然是独立于语言系统而存在的,那么就不会受到语言历时变化的影响,术语所指称的概念通常被认定是静止不变的,概念的变迁不属于普通术语学研究的范畴。维斯特的观点代表了传统术语研究的核心,奠定了术语学研究发展的重要基础,推动了术语学的专业性和系统性研究。该观点在术语研究中仍占据主流地位,其他学术观点的形成一般仍以维斯特的观点为参照。
洛特在维斯特的基础上提出术语不应该被隔绝在语言系统之外。苏联的术语审定和研究机构—专门委员会于1933年组建,该委员会第一任主席的代理人是洛特,该委员会现在的名称是科学技术术语委员会。洛特的观点非常明确,强调术语不是完全独立于语言系统的,相反,术语的形成和使用都会有语言的烙印。新的术语在形成之前,受到已经存在的语言系统的影响。这些先于新概念形成而存在的专业领域的语言单位为新概念体系的搭建奠定了基础。因此,影响语言变化的各种社会因素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术语指称和概念定义。专业领域的术语与通用领域的普通词汇具有显著的差异性特征。
与维斯特和洛特同时代的哈夫拉奈克也参照维斯特的普通术语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其核心的研究除了论证术语应该属于语言学范畴之外,还讨论了维斯特一直关注的标准化问题。哈夫拉奈克认为术语标准化不是绝对的,标准的制定有时候也会受到语言系统的影响。术语是一种符号系统,在表达概念与名称的关系时具有语言符号的专有属性。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隆多的学术观点尤以同时关注术语单义性和术语社会性而引人注目。他在承认术语单义性的同时,也不排斥术语社会性;秉承概念至上,但不强调术语仅是概念语言标签的绝对观点,而且认同术语不独立于语言系统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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