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国都市戏曲人文生态研究》:
老剧本除须审查和筛选外,还须“瘦身”。老剧本虽较新剧剧本完善周详,但词句庞杂、场面烦冗,观众枯坐数小时,不免有苦闷之感。此等冗慢之病,宜从删减。
中国国界广大,省区众多,言语庞杂,风俗歧异,承载着不同文化基因的各地方戏五彩斑斓,确有搜集整理之必要。尤半狂认为“在整理旧剧之际,对于各地区戏剧情况的调查,确是很重要的一种工作”。如此,一来可补益老剧本,二来可为创制新剧本提供素材。
修润老剧本不仅要求旧剧改良者精通剧情戏理,熟知各戏的渊源和流派特征,还要在诗词、骈文、古文等方面有深厚的文学根底。从这个角度看,修润老剧本并不比创编新剧本容易。
新剧缺点亦多。虽然自新舞台开演新剧,创行布景以后,各戏园舞台争相仿效,以布景见长的新剧风靡一时。然而观客欢迎新剧,非因新剧之戏情优于旧剧,而是其布景之新奇为观客所未见,加之新剧的白口多于唱工,且夹杂乡音土语,因此观客听来亲切,易得视听之愉,感觉新剧较旧剧易于明了。但是,此种易于观客接受的形式仅限于“西体中用”,即在编演体制上采用新剧的形式,但内容必须取材于中国事迹。问题在于,彼时新剧刚刚进入中国,尚未有敷演中国故事的本土剧本产生,新剧剧本绝大多数取材于外国事迹,只是单纯将西语翻译成中文,犯有严重的“水土不服”之弊。“演外国戏而以华语出之,则不中不西,支离杂沓,大背戏情,不特华人不见欢迎,恐外人亦莫明其故矣。如欲以外国语演之,则演者听者,程度俱远甚也。”②甚至“每排一剧,除加入事实上断无之神鬼仙妖外,复增添状似幻术而不成幻术之所谓机关,身服西装,口歌英文,而出演于古代剧中,实以看客为婴孩而不如,至为可笑。离题之远,不可以道里计矣”。以中国人演外国掌故,观客听戏而不明其词句,不知其情节,如行云里雾里,迷离惝恍,趣味全无。因此,戏园若想号召观客,必须以中国历史为基础编演新剧,再以中国人演中国事,如此不仅扮相相称,且事实明晓,易为观客接受。
编演新剧剧本,除在横向上要求取材于本国历史,还在纵向上要求少演古代历史剧,转而取材于当下生活实际,重视剧本的时代精神,演出与老百姓息息相关,能够引起大众共鸣的生活剧。关于此点,无论是演员还是剧评家,都有深刻的认识。梅兰芳“觉得我们唱的老戏,都是取材于古代的史实,虽然有些戏的内容是有教育意义的,观众看了,也能多少起一点作用。可是,如果直接采取现代的时事,编成新剧,看的人岂不更亲切有味?收效或许比老戏更大”。刘守鹤言:“前人所作的剧,是前人的环境的产物。我们有我们现时的环境,应当有我们现时的剧本。如果我们仍演前人所作的剧,很少不落伍的。”
在此有必要将“生活剧”与“时事剧”的概念进行区分。二者虽然均是演绎当下发生的事实,然而它们受观众喜好的程度却差若天渊。生活剧完全取材于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表现纯粹的中国民间的风土民情和人际关系,颇受市井观众喜爱,代表作有戏剧协社排演的《少奶奶的扇子》等;而时事剧虽也取材于现实生活,但侧重以宏观角度对重大时事政治事件进行演绎,号召民众反思与讨论,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相去甚远,代表作有戏剧社排演的《华伦夫人之职业》等。此类剧本多只受到智识阶层的欢迎,普通民众饱受国家积贫积弱之苦,生活困苦不堪,连温饱问题尚无力解决,遑论关心国家大事。小戏院能容纳的观众有限,且观众多为智识阶层,在此演出时事剧,可以引起观众兴味,尚能获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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