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乳房去流浪(我的病中日记)》:
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也。
——宋 欧阳修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从诊断医生的嘴里听见“乳腺癌”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飘过的第一个词不是死亡,而是流浪。
流浪、流浪、流浪……
为什么是流浪?我想,当我在外面治病的每一个喧嚣的白天都安静成夜晚的时候,当我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时候,在我的心里,这个词依然是那么清晰——流浪、流浪、流浪……
为什么是流浪?难道仅仅是因为乳房吗?是,又不是。如果仅仅是因为乳房的话,我考虑的应该只是生存和死亡。而“流浪”这个词,代表着我在面对死亡和恐惧时的那种心有不甘!
为什么是流浪?是因为当我听到自己患上乳腺癌的时候,我只想把身体交给大地,像花、像草,或者像那些忙忙碌碌的虫蚁,生得静谧,死得随意。是因为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背着书包走过的那条洒满阳光、尘土飞扬的长长的土路。是因为一条潺潺的小河和被河边的阳光晒黑的小姑娘。是因为那座并不巍峨的山和一直让那个小姑娘感动不已的漫山遍野的花。是因为第一次独自背着行囊外出求学的懵懂幼稚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是因为想家的时候,跑到我工作的那个工厂外边的桥上对着飞驰的列车,想象着家的温暖和热闹。是因为一个个寂寥的雨夜听着雨打梧桐的孤独和无助。是因为春天的周末,带着孩子和狗爬上城西的山顶看麦浪翻滚、夕阳西下。是因为经过不懈的努力,一家人终于团聚,却发现生活并非如想象得那么容易,很多的付出其实没什么意义……
流浪、流浪、流浪……
在我看来,“流浪”这个词,从它最初冒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一种隐喻。不仅预示着我在治病的过程中要不停地往返、奔波,更让我在与病魔抗争的漫漫长夜中感受到一束明亮的生存之光。正是这道光,让柔弱、怯懦的我勇敢地面对现实,坦然接受上天的安排。
我突然想起一个奇怪的语句——“死去的星辰”。星星死去的时候是美丽的,那么毅然决然地从夜空倏然划落。即使是死,都死得那么绚丽、鲜活。而人死去的时候是多么丑陋啊!这正是让我心有不甘的地方。我时常在想,一个人如果渴望像星星一样死去,就必须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满怀希望地去追寻璀璨的生命之光。我死过,我看见了那道光,我一直在追寻它的踪迹……所以,流浪、流浪、流浪……
2016年3月18日星期五
其实,发现这病已经半年了。
一开始,是乳头上有一小块破溃,不痒不痛,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就忽视了。
昨天,所有的人都建议我去看看医生。
2016年3月21日星期一
我决定去看医生了。也不是因为病、因为痛,而是因为自己的担心吧。
今天,早早起床赶到肿瘤医院——当然是省城的肿瘤医院,在我们那个小地方,癌症还没有被分得那么细。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医院的那一刻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我不是怕,也许,这时候的泪是对我未来这段Et子的百感交集吧……
我想起了父亲和父亲的死。
父亲走的那个早晨,没有一点预兆。我同往常一样把锅放在火上,加上水,拿出五个鸡蛋和一只小碗,把鸡蛋一个个轮番在碗边磕一下,轻轻掰开蛋壳,让整只鸡蛋完整地躺在碗里,然后,小心地把鸡蛋倒进锅里,把火调成小火。为防止粘锅,拿出锅铲轻轻抄一下锅底,再用小勺小心捞去水面上的沫子。水慢慢翻滚开来,蛋清随着翻滚的水慢慢变成白色,完完整整包裹着蛋黄。两分钟左右,我在碗里加上白糖,将煮好的鸡蛋一个个舀出来。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鸡蛋不太新鲜,还是下锅的时候水过于滚烫,有一个鸡蛋居然散了,蛋黄散在碗里,看上去十分别扭。我硬着头皮把鸡蛋端到父亲面前,看着他把四个鸡蛋一一吞了下去,散的那个没有动。我想,明天我一定要把五个鸡蛋都煮得完完整整,一定不会再煮成今天这种模样。
那一年,父亲查出喉癌,听从医生的建议,我们选择了放疗。放疗以后,喉咙受到严重烧伤,白细胞迅速降低,嗓子时时处于高热状况,稍不注意,就会肿得连一口水都难以下咽。为了给父亲补充营养,而且方便吞咽,我们每天早上都给他煮糖水鸡蛋。
吃过鸡蛋,我和妈妈陪着他到医院输液。输液的时候,他还比画着对我说,让你妈回去睡觉。液体输了一半,父亲忽然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说了一声,吸氧!我急忙请医生接上氧气,依然没有一点转机。医生们连忙组织抢救,又是吸痰,又是人工呼吸,可父亲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哥哥、嫂子和我的看护下慢慢死去,眼里还含着笑……
所以,医院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生离死别的地方。
病人真多,挂哪个科都不知道,只好打电话托人打听。挂号、买病历本、分号、排队、找人……乳腺科的A医生一看就说,应该是派杰氏乳腺癌。我没听懂,又问了一遍。他说,派杰氏乳腺癌,不过,还要做病检确诊。
做病检就必须取活体,取活体就必须住院,门诊是没法做病检的。他开了住院证明,我们到住院部办手续。
从门诊出来,我的头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办这些事。问护士,她说才来,不知道。又问了好几个人,才找了过去。又是排队,交医保卡、交住院费,去住院部15楼乳腺科办理住院手续。
电梯总共有六部,两部专用,四部上上下下。很挤,就这样我们还等了10多分钟,才到了15楼。
在护士站交住院单,排队、登记、办住院手续。丈夫说,不给我们安排床位吗?护士头也不抬地说,哪儿还有床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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