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份供品
人生,充满着悲欢离合,充满了各种幸福和不幸。回味往事和故人,固然有种种苦涩,然于苦涩中,却也能时时体悟到人与人之间亲和的一面。去年清明,我与妻返故乡开封祭奠已去世的父亲和岳父岳母,便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默默无闻却使我们永远怀念的人。
十多位家人,虔敬地在先辈的骨灰盒前摆上点心、水果等供品,并卷了许多黄表纸,放在已画好却并不封严的圈内,大家含着泪,喃喃地说些告慰先辈的话。当大姐正准备烧纸时,妻拿了一部分果点及烧纸,放在一边的空地上,接着用树枝围着纸物画了个未封严的圆圈。大家怔住了,问:这是为了谁?妻泪水已溢出眼眶,抽噎地说:我们两个孩子的保姆——郭姥姥。
郭姥姥本不姓郭,至今姓什么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在我少年时,我们家与她家住同院,那时她大约40多岁,从农村来,嫁给了一个在杂货铺干活姓郭的老头。据说,她前夫在20多年前已故去,乡下留有一个儿子。多年来,她一直以做针线和当保姆维持生计。小时候我即写写画画,她总爱站旁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向母亲或同院的人称赞我:俊杰你写的啥画的啥我都看不懂,可这是做学问哩。写吧,让你妈多给做些好吃的,她不做,你郭姥姥我做。
我们在一个院同住多年,我只要在做功课或看书、写毛笔字、画画,她看到了总要在一边坐坐,大部分时间不说话,生怕打搅我。后来我们搬了家,她还不时到我家问长问短。多少年过后,我成了家,有了女儿和儿子,她都来我家当保姆。她做得一手坐月子人吃的各种补养而可口的饭菜,一天到晚总是不停地洗刷,很少见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常说:俊杰从小看大,现在有了孩子,我这当姥姥的咋不高兴?她从不让我干一点活儿,她说,她要腾出时间让我看书、写字。她不认得一个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更不懂得书法艺术,但无论孩子再闹,事再多,她都让我安静地写字、读书。
孩子大些,她离开我家,但每年总要给两个孩子做好棉衣、棉鞋或其他衣物送来。孩子七八岁时,她很长时间没来。一个月后,才知道她已去世,闭目时她亲儿子不在跟前,后夫的孩子不亲,也不来给我们报个信。多年来我们总是为未能亲自给她送终感到遗憾,内心如针刺一样疼痛。
这些情况,我们的姊妹都知道,她们对妻另摆供品非常理解。所以我们大家给父母的遗像鞠了三个躬后,又给只有供物和烧纸的郭姥姥在天之灵鞠了三个躬。我们同时将两堆烧纸点燃,那火苗,那飘向空中的纸灰,是在向父母同时也是向郭姥姥表达着晚辈深深的怀念之情。
我乃一介书生,对人类的贡献微乎其微,尽管如此,也是数十年来父母的养育、多少老师的培养、无数朋友的帮助才稍稍能做些事情的。而在众多的师友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对文化人从心底尊敬的、最最普通的老太太,她以最琐碎的劳作为我挤出了相当多的学习时间。更重要的是她那一颗质朴的、纯真的心,在我一生中不断地感化着、净化着、塑造着我的灵魂。她使我悟到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善;她使我在低沉时奋进,在过多为自己打算时想到了他人——我们这些读书人的一切,难道不都是郭姥姥这样的人以一生勤奋的劳动所赐予的吗?
郭姥姥,愿你那承受了一辈子辛劳和苦难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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