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往事暖/当代著名作家美文自选集》:
陪你走在爱的季节
难忘童年的夏夜,璀璨的星光下,沸腾了一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扫得干干净净的天井里,铺着母亲亲手打的草席。疯够了的孩子们静静躺在草席上,开始缠着母亲讲故事,打算诚心诚意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在母亲讲故事的时候,我们最爱问的就是:他是好人吗?然后对好人受苦就心绪难平,好在故事大多都是大团圆结局,因而我儿时的记忆中,存留更多的是美好又温馨的画面。
母亲没文化,但讲故事题材很广泛,跳跃性强,随意性强,目的性更强,恫吓成分较多。孩子多,又调皮不听话,母亲常以讲故事的形式对我们展开不点名批评。她讲故事通常采用“从前有个男孩或女孩……”的形式。例如:有时我们在院子里睡熟了,夜半露冷,母亲怕我们着凉,但一个人又抱不过来,于是随口编故事:从前有个女孩子,晚上睡在天井里。半夜的时候天上路过一个蜘蛛精,结果女孩生了一窝小蜘蛛。这故事有效,母亲话音未落,我们一咕噜爬起来跑回屋里去了。
小孩子大都厌恶蛇,尤其男孩子见到蛇一定追打。母亲常说蛇有灵性,教育我们不许打死。讲从前一个小男孩在路上看见一条小蛇就用镰刀砍死了。回到家给母亲一说,他母亲大惊失色,说晚上蛇定会来报仇,慌忙把他扣在大水缸中保护起来。到了晚上,母蛇果然来了,它围着大水缸绕了一圈后爬走了。等蛇走后,男孩母亲连忙掀开水缸,却发现下面只有一摊血水。这个故事使我们对蛇肃然起了敬畏之心,路上遇到再也不追缠打死了。
同样的还有黄鼠狼也有灵性,惹怒了会化成白胡子老头来报仇。所以我们从此对遇到的白胡子老头尤其尊重,怕万一是黄鼠狼变的,来清算我们干过的荒唐事。喜鹊也有灵性不能伤害,因为它们心地善良,会用小小的身子搭起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燕子也有灵性不能伤害,代表一个家族的风水,燕子窝不能捅,把它们赶跑家就败了……数来数去所有小生灵都有灵性都不能伤害。麻雀属于四害之一,倒是没听母亲说有灵性,但麻雀窝也不能掏,不是怕报复,而是因为蛇常常会偷吃麻雀蛋,担心不小心掏出蛇来。
晚上在外面玩疯了不想回家时,就想起母亲说的驴子是前世做了坏事造了孽的人变的,午夜时分要还原成前生的样子。所以我们疯玩得再厉害,也从不敢午夜后在外边游荡。小孩子不听大人的话,不孝顺老人就会有被皮猴子娘(估计是狼外婆)吃掉手指的危险。皮猴子娘会嘎吱嘎吱像吃红萝卜一样嚼完手指头,再吃脚趾头。故事里的小哥哥很聪明,会借着解手的理由一点点从炕头挪到灶台下,最终挪到门口逃走,而那个傻小妹妹总是难逃被皮猴子娘搂在怀里一点点吃掉的命运。这个结局让我非常不服气,在真实的生活中,我自认比小哥哥聪明,逃掉的该是我。不过我也不担心他被吃掉,因为他嘴馋、胆大、狡猾,不但不会被吃,反而有可能把皮猴子娘抓住煮着吃了。
母亲常在炎热的夏夜,摇着蒲扇唱歌谣给我们听:“山老鸹,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把媳妇背到炕头上。擀白饼,熬肉汤,媳妇媳妇你先尝,我到山沟背俺娘,俺娘变成屎壳郎。嗡嗡,飞到北京,北京放炮,刺到大道,大道放雷子,刺掉俺娘嘴唇子。”母亲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有着丝丝忧郁,那分忧郁格外感人。我们也随着歌谣忧伤起来,为歌谣里那个被儿子抛弃走投无路的可怜的老母亲担忧,并互相发誓将来要孝顺,绝不能让母亲落到那么悲惨的地步。怕将来自己真娶了媳妇忘了娘,哥哥们还把自己的誓言刻在屋子里的土墙上以作警示。
六月天说变就变,有时会突然下冰雹,母亲立刻拿把菜刀扔在院子里。我们好奇追问原因,母亲解释说那是没尾巴老李每年回来看娘。据说,没尾巴老李的娘和哪吒的娘一样,也是怀孕三年。老李一出生是条龙,满室乱窜。他爹怕中生智,摸起一把菜刀砍在龙尾巴上,他忍疼挣断尾巴飞到东海了。但是,每年他想母亲时都会回来看望她。龙一行动通常呼风唤雨,必然带来冰雹伤害庄稼,所以家家扔菜刀吓唬他。因为他孝顺,我对他充满好感,常常为他担心,怕家家扔菜刀伤害了他,有时暗暗为他祈祷。
最爱听娘讲贫贱骨的故事。从前有个男孩子长得相貌堂堂,有一天偶遇一个算卦的,算卦的大吃一惊,预言他“长着一副帝王像”。他的娘知道后很是得意,烧火做饭时用烧火棍敲着灶门发誓“将来我儿子当了天子,和我有仇的我必报仇,有怨的我必报怨。”不料把灶王爷脸划破,灶王爷告上了天庭。玉皇大帝恼他有个心胸狭隘的娘,就下旨在半夜三更给他抽筋换骨,削减他的福分。灶王爷怜悯他无辜受牵连,前半夜托梦嘱咐他无论多疼都咬紧牙关不许出声喊。到了后半夜果然开始抽筋换骨,他疼得翻来覆去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天亮后变成一副弯腰驼背的猥琐无赖长相。当他再次遇上算卦的,算卦的嘲笑他损了阴德失去了福相,他扑哧一笑露出满口牙齿,算卦的大惊,预言他虽然一身穷贱骨,还有一口宰相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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