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建筑还是风景?
当我用我所知道的一切当代语言去瓦解了关于园林的固有意识时,这种意识使得园林重新获得了一种当代语境。 ——王澍《造房子》
2006年,古城苏州终于有了一座崭新的“苏州园林”,这就是由美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操刀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新馆。经过好几轮同行和社会范围内的大讨论,中国建筑界的权威刊物《建筑学报》用欣慰的口气说:
新落成的建筑安然地嵌入传统园林建筑环境中,完美实现了 设计之初设定的“中而新,苏而新”的目标,从而结束了4年来对 它的种种争议和猜测。
在苏州老城内建造一座现代建筑绝非易事。随着21世纪初苏州陆续加冕“国保”(1961年以来)、“世遗”(1997年)等桂冠,“苏州园林”这张名片已经牢牢地与这座城市拴在一起,新名片与过去城市内敛、谦卑的自况截然相反,现在恨不能在大街上也可以看到苏州园林的影子。与石桥雨巷难尽协调的现代结构,无论已经有的,还是将来必要的,在城市规划中都只好退让三分。
但是苏州人多少又不大甘心。毕竟,苏州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中国GDP和人均GDP最高的城市之一,而新的发展需要一个不同的物理容器。尽管苏州人历来以自己悠久的人文传统自豪,对它几个商业发达的区域小兄弟颇有几分鄙夷,但是现在,“做生意”早已不是什么令人害臊的事。自近代跻身重要的工商业城市以来,苏州并不缺乏这方面的潜能,甫一发力,便不仅在江南,就是在全国也遥遥领先。不过,经济发达的“优等生”也需要一件体面的新制服。人们除了生活在过去,还得面向未来,拥抱人们心中最能“与时俱进”的愿景,于是除了古苏州,还有了一个“新苏州”,而且它的空间特色也不妨和本地引以为豪的风景沾点儿关系。
2007 年,我第一次参观落成后的苏州博物馆新馆时就住在“新苏州”,我曾服务的设计公司负责新区中心的湖区规划和景观设计,它和传统的苏州园林如此迥异其趣。一种大开大合,一切俱在眼前,可供许多人聚集游乐;另一种却内向、封闭,有着高高的围墙,只容数人同欢。至于其中更具体的差异,只消说说两种“园林”对景观水的处理:传统园林大多危踞于水上,建筑在水中的倒影丰富了建筑的视觉效果,但不大让人有机会触及水面;无论这水是否由城市沟渠中引来,它们都绝非澄澈,卫生状况怕是要让现代人皱眉;然而,“新苏州”要的却是“亲水”又安全的现代景观,除了过于严酷的暑热或是冬寒,这项功能都大受徜徉水边的公众欢迎。
因此,我非常理解古苏州的两难。虽然人们骄傲于它的传统,新的生活样式还无法和旧文化的成就相提并论,但时代毕竟隆隆向前,“中而新,苏而新”势在必行。后来因为策展,我曾不止一次走进它的大门。作为一个使用者而不仅仅是一个游客,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在现世生活语境之中的“苏州园林”欲求新是多么不易,除了新馆的邻居——大名鼎鼎的拙政园,还有那延续了数千年的生活,它们并不因为外部世界的迫切需求,就有自动“升级”的可能。
过往的历史纵然伟大,也难免消亡在灾祸之中,上林苑、金谷园、洛阳履道里、艮岳,甚至圆明园都已荡然无存,这个世界也早没了汉武帝、石崇、白居易、宋徽宗以及乾隆皇帝。新时代的博物馆馆长、策展人、艺术家、装裱工、清洁工乃至每天说说笑笑涌入展厅的观众,他们对中国园林的认知,要依据的只能是他们眼前所见,或是凭感性可以理解的东西。另外一种园林,则从司马相如开始就已经存在,这种文字层面的诗情画意,反倒可以顽强地适应于外物的变化——因借,而不是统统收入囊中;点染,而不求面面俱到。就算野火烧劫去,在纯粹思想的层面,它依然可以一次次“春风吹又生”,却又无形无据。园林的“设计”不管是否因着现代的“建筑”之名,人们在意的都是他们看见的,是空间和绘画的关系,是物质向结构的转换。然而,后一种园林遵循着刘敦桢《苏州园林》书中概括的“明旨、立意、问名”的轨迹,物质会磨灭,但意味长久——文学成为变化之路上园林虚虚实实的伴侣。如此一来,中国园林的意匠和西方景观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或许是世界文明通过园林这种东西,对于人居模式的不同设想。
即使苏州是贝聿铭的老家,去国近七十年的他,在设计苏州博物馆新馆时也面临着一个空前的难题。毕竟,博物馆本身是一种脱胎于西方概念的建筑类型,和中国园林的旨趣相去万里,自然如果在其中可以栖身,那么它必然也会带来文化意义完全不同的“看与被看”。
引言 : 寻找 “ 活的中国园林 ”
1 那些逝去的名园
2 园林的死与生
3 发现苏州
4 园林:建筑还是风景?
5 现实的和想象的
6 当代中国的中国园林
结语:心安何处
注释
译名对照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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