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和窗子都关着》:
门和窗子都关着
退休中学教师戴凤英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生怕漏掉一个镜头。英格兰队和德国队都是强队,也许,一眨眼,一粒球就射进门了,精彩的瞬间就流逝了。戴凤英是一个狂热的女球迷。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对足球如此迷恋,真是不可思议。从这两个队一开踢,她就紧紧地盯住电视不放。看一夜世界杯,凌晨5点才人睡,中午起来,吃毕饭,她给家属院看大门的朱秀兰叙说昨晚哪个队赢了球哪个队输了球。朱秀兰说:戴姨,你心脏不好,不能天天晚上熬夜。戴凤英说:我没有吃过鸦片,不知道鸦片是啥味道,我看,吃鸦片也没有看球赛过瘾。朱秀兰哈哈笑了:鸦片吃多了伤人哩。戴凤英斜视了一眼朱秀兰。农村人,没文化,还和她谈什么足球?戴凤英不再和朱秀兰着嘴了,她一拧身出了院门。她要到环城公园去,在那里,也许她能碰见和她有共同语言的球迷。
戴凤英盯住电视的目光始终像弦一样紧绷着。她先是一愣,愣了几秒。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她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好像思维停滞了,人生止步了,整个世界消失了。她揉了揉眼睛,继而,将手中的茶杯向茶几上一蹾,站起来,尖声大叫:球进了!英格兰队球进了!当她确信她的眼睛并没有给她传输错误的信息之时,她跌坐在沙发上,握紧拳头捣蒜似的在茶几上捶打。裁判怎么没有吹哨子?是他故意的,还是没有看见?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在世界人民面前,英格兰队竟然蒙受这样的冤屈!戴凤英心理上本来就倾向英格兰,情感的砝码压在英格兰的天平上。年轻的时候,她就喜欢读19世纪英国的戏剧和小说。英国出了那么多大科学家,为世界文明的宝库中增加了那么多瑰宝,她对英国的钦佩是由衷的。英格兰队的蒙冤似乎就是她的羞耻。戴凤英坐卧不宁了。她能感觉到,球场上,英格兰队的小伙子们情感上被砍了一刀——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戴凤英心里一酸,眼泪涌上来了,双眼模糊了。球场上没有人,没有球,只有两种色泽——粗暴的黑色和柔弱的白色交织在一起,使她眼花缭乱。戴凤英看不下去了,她关了电视,起身回到了卧室,澡也没有冲,上了床。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流着流着竟然啜泣了——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冤屈,真是太冤屈了!
戴凤英在心中呐喊了一声之后,噙住了泪水。当她第一次体验到冤屈是怎么回事之后,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一下。此刻,她是清醒的。
冤枉!我是冤枉的!
警察带走罗锋时,罗锋仰起头,喊了两声。罗锋的妻子双手按在砖墙上,腰弓起来,号啕大哭。罗锋的母亲跟在罗锋和警察的后面,一缕灰白的头发在灰白的太阳光中飘动。突然,老太太冲到警察前边去,跪倒在地,抱住警察的腿,锐声喊道:没有!我儿子没有……老太太的喊声似乎被地面吸走了,只剩下很粗的喘息。另外一名警察把老太太拉起来,老太太如同一团烂棉絮被丢在了院子里。站在四楼阳台上的戴凤英眼看着罗锋被楼房的墙角隐去了。她进了房间,呆呆地看着窗外:披上了新叶的杨树的枝条在窗玻璃上摆动着,对面的楼房是一种淡灰的色泽,巷子里人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她把目光收回来了,长方形的木窗仿佛枷锁一样戴在她的脖子上。门和窗子是关着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她关窗子时还向窗外瞟了一眼,门的暗锁碰上后发出的简单而明了的响声依然在耳际飘荡。
你从哪里进来的?她问罗锋。
从门里。罗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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