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大山无比寂寞。
天空灰蒙蒙的。
满山落叶在飞。
小货郎挑着担,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笨重的棉衣脱了压在担上,口中一团一团呼着白气,额头冒着汗。
“有些日子没有进山,好多人盼着我呢。”坐在炉前的时候,小货郎这样想着,仿佛看见一个瑶家大嫂拿着针线却没有顶针,倚着窗台朝山道张望。眼一眨又看见一个瑶家小孩拿着牙膏皮站在门槛上,盼着跟他换一粒糖。嗯啦,不定哪个瑶家老人躺在床上,侧耳等着拨浪鼓波多波多摇响,好买一盒阿司匹林……小货郎站起来,跺一跺脚,自言自语:“与其坐在家中烤火,还不如挑着货担走走暖和。”
于是他就离开小镇,形单影只出现在山道上了。
经过一片树林,他放下担子,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看看四周无人,便清一清嗓子,高声唱起货郎歌:
“货郎来了哎——
女人长发旧鞋底,
鹅毛鸭毛鸡内金,
换针换线换圆镜。
货郎来了哎——
没有换的拿现钱,
香烟火柴风油精,
还有糖果还有饼!”
为什么在没人的地方唱?
小货郎还是新手,货郎歌还没有唱顺口,得练习练习。要做一个好货郎,不仅要货好,还要嗓子好,听得人家心欢欢心痒痒,满屋子找东西来换小货。
唱了一遍,自己觉得不错,又拿起拨浪鼓波多波多地摇。别看拨浪鼓小孩子也会摇,拿在小货郎手上,那波多波多的响声有节奏有调子,仿佛在说:“不多不多!(快来换哦!)不多不多!(快来换哦!)”
身后有人偷偷发笑,不止一个。
猛一回头,哈,不知何时来了一群瑶家小孩。带头那个大男孩十一二岁,穿着青布衣裤,脑袋圆得像个皮球,耳朵小小的,头发又硬又直,眼珠又小又黑,四肢粗短,双手藏在背后,像是拿着什么东西。他身边那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花帽花衣裳,鼻子尖尖的,眼睛又细又长,目光那么明亮,也把双手藏在身后。其余几个,脸皮全是健康的黑红色,眼珠儿转个不停。孩子们对货担充满好奇,都想亲近小货郎,却又怕生,有的把手指咬在嘴里,有的捏着衣角,有的在大男孩背后躲躲闪闪。
树林那边有个寨子,离这儿三里路,孩子们天天盼着小货郎,所以沿路来迎接吧。小货郎顾不得多想——他没有开利市呢!
货担是两个小货柜,每个货柜都有五层抽屉。小货郎抽出一只屉子,露出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像国王那样自豪地问:“拿什么东西来换好吃的?”
大男孩上前一步,将藏在身后的东西向小货郎递着。
那是晒干的野山菇,用麻线串起来,绕成好大一球。
“这又不是破烂……你不怕大人骂?”小货郎没有伸手接。
“是我自己采自己晒的,就等你来换糖果饼干。”大男孩把野山菇往小货郎怀里一塞,特别用力。
这是顶好顶好的贝壳菇,足足有一斤,抵得上半屉子糖果饼干。小货郎感觉脸在发烧,从棉衣底下取出一只空口袋,把野山菇放进去,说:“从来没有人拿野山菇跟我换糖果饼干,我也不知道怎么换才划算,要多少你自己拿吧。”
大男孩把小眼睛瞪大了,盯盯小货郎左眼睛,又盯盯小货郎右眼睛,确信小货郎不是开玩笑,便飞快地弯下腰,左手抓一把糖果,右手抓一把饼干,跳到一边,催促小女孩说:“你也换!你也换!”
孩子们都说:“快换!快换!”
小女孩走上前,也将藏在身后的东西向小货郎递着。
咦!小货郎的眼珠都要蹦出来了。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薄得像纸,皱皱的,土灰色,布满斑点,形状像衣服,有手还有脚。那是蟾衣,蟾蜍蜕的皮,一味名贵的中药,又叫蟾宝,送到药店能卖不少钱呢!整屉子糖果饼干全给小女孩也不够呢!
小女孩见小货郎不肯接,委屈得泪珠都要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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