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出生在野猫岭的野猫尾巴村,三岁上死了妈妈,爸爸就带了我和哥哥,住到县城去,直到我十七岁。
这年秋天,县城沦陷,当我跟着爸爸冒雨逃向南城门外去的时候,被城门口几个满脸胡子的日本兵用机关枪扫射着拦了回来。当时我还想拼死冲出去,但前面已经被日本侵略军打死了不少人。雨水夹着血水,一副凄惨的景象!爸爸怕白白丧命,只好拉我回家。
这以后,县立中学关门,爸爸教不成书;我刚升入初中毕业班,也失了学。本来我想到省城去找哥哥,他在一家印刷厂里做校对工。不料一个亲戚带口信来说,原来我哥哥是个共产党员,日本宪兵队捉他,他逃到乡下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听说在江这边的野猫岭一带活动。
听说哥哥是共产党员,我和爸爸并不感到意外。抗日战争将要发生的时候,哥哥在师范学校里读书,因为上街宣传抗日,就曾被保安司令部捉去过。他们说他是共产党员,硬要他招出学校里共产党员的名单来。保安司令部的坏蛋用皮鞭抽打了哥哥好几天,打得他的一件对襟小布衫前后都是裂口,到处沾满鲜血,但哥哥仍然没有承认他是共产党员,更不用说学校里共产党员的名单了。保安司令部逼不出口供,找不到证据:当时全校师生又罢教罢课表示抗议,他们没有办法,只得把哥哥和别的被捕的同学一起释放了。不过,他们不许哥哥继续在师范学校里读书了。
哥哥出狱以后,自己动手拿起针线,把那件对襟小布衫细细地缝上了五六个补丁。虽然布衫上的血渍已经洗不掉了,留着斑斑点点的痕迹,但哥哥却把它当作珍宝一般。他说,他看到这件沾满血迹的布衫,就使他想起世界上有那么一批坏蛋,而且使他懂得了应该怎样去对付这批坏蛋!
不久,哥哥就进省城印刷厂做校对工去了……
爸爸听到哥哥参加了新四军的消息,捋捋胡须说
“好啊,这条路走得对,是正路l看来,你哥哥早就打定这主意了!我虽然中过秀才,自知脑袋瓜有点迂腐早年可也看过几期《新青年》!活了六十多岁,倒也认清了个道理,要讲救国之道,得靠共产党!’’ 爸爸又说:
“天秀,照我看,你最好去找你哥哥,不会放枪,在游击队里做做文书也好,共产党有前途!你能跟你哥哥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听爸爸这么一说,我兴奋得饭都吃不下,只想当天就去野猫岭。过去哥哥给我看过些革命书籍,我知道新四军都是为革命洒鲜血的英雄,出入山林,高歌杀敌,这样的生活才叫真正的生活!从此,我天天都逼着爸爸想办法,让我赶快到野猫岭去,仿佛一到野猫岭,新四军游击队就会列队欢迎,当场发给我一支枪似的。
爸爸被我逼不过,说道:“我不过一时之见,你竞当了真。找你哥哥哪有这么便当,没音没信,何处去找?也罢,如今我们这里也成了日本人的天下,省城宪兵队一道公文到县里,我们父子两个就有去坐老虎凳的危险!就带你到家乡野猫尾巴村去吧,那里还有些远房亲戚,又有我早年的几个学生,看来可以落脚。我在那里办个私塾,你也可以读些古文;再找机会探听你哥哥的消息。”
不久,我就跟爸爸偷偷溜出铁丝网,到南城门外乘乌篷船,一天半夜,来到了离城一百七十里的野猫尾巴村。爸爸的学生当中有几个是村里有钱有势的人,有个叫陈步云的,还是乡长。他们的子弟也都离开学校,失学在家。爸爸的学识他们素来钦佩,这样,私塾很快就办起来了。学费虽然不高,但十几个学生凑起来,也够我们父子两个勉强维持粗茶淡饭的生活。从此我就和这些土财主的子女一起,天天朗读《古文观止》和唐诗,一面在暗中探听哥哥的消息。
使我们失望的是,那一带也已经在日本侵略军的势力范围以内了,当地的乡保长也按十几里路外一个小镇上的维持会的规矩办事,人们都不敢提起新四军游击队的事,要探听到哥哥的消息,十分困难。不过,日本兵害怕深山野岭,只在镇上造了两个碉堡驻扎,从没进入过野猫尾巴村,比起城里来,生活还算平静,爸爸也不再怕日本宪兵队来捉他,倒有点世外桃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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